馬匯瑩
傳播學中有一個很重要的概念由輿論學創始人李普曼(Lippmann)在他的傳播學經典著作《公眾輿論》(Pubilc Opinion)中提出,那就是“擬態環境”(Pseudo-environ-ment)。所謂“擬態環境”并不是現實環境的“鏡子”式的再現,而是傳播媒介通過對象征性事件或信息進行選擇和加工、重新加以結構化之后向人們提示的環境。李普曼認為,現代社會越來越巨大化和復雜化,人們由于實際活動的范圍、精力和注意力有限,不可能對與他們有關的整個外部環境和眾多的事情都保持經驗性接觸,對超出自己親身感知以外的事物,人們只能通過各種“新聞供給機構”去了解認知。這樣,人的行為已經不再是對客觀環境及其變化的反應,而成了對新聞機構提示的某種“擬態環境”的反應。
“擬態環境”說明了資訊空前發達的現代人只不過生活在一個由大眾傳媒提供的虛擬信息空間里。用這個概念觀照當前紅火的各種情感“傾訴”類欄目,那些一個個纏綿凄婉的“老百姓自己的真實故事”,只不過是大眾傳媒“擬態”出的情感世界。這些公開后的個人隱私、隱情作為一種媒介傳播的信息,它將產生什么樣的效果,看到或知道別人的隱私的受眾個體是怎么想的?長期、大量、反復的類似信息的刺激和提示會使人們的行為發生什么樣的改變?這些是值得關注的問題。
先來看一組數據。筆者統計了湖北地區發行量較大的《楚天都市報》“講述”欄目3月份的稿件內容。在共計21篇報道中(每周六、日停發),反映婚戀、兩性情感的有17篇,反映親情的有2篇,關愛陌生人的有2篇。在17篇婚戀、兩性情感報道中,只有2篇主人公的感情是健康、溫馨、積極的,有10篇的內容主要是反映婚外情、三角戀,有5篇分別反映初戀情人遭遇車禍身亡、非常男女“速配”又“速離”、女大學生墮胎及情感受挫、愛上比自己大7歲的離婚女人、無奈嫁給強奸自己的人后又被遺棄、受騙。講述者用來形容自己的心情、出現頻率較多的詞匯是“痛苦”、“氣極了”、“難受”、“心碎了”、“無奈”、“孤單”等等。這家報紙的情況大致反映了全國類似欄目的內容和取向。
然而,這幅由大眾傳媒展示的情感“圖景”與現實生活中的“圖景”有很大的差異。這些報道不僅反映情感的視角過窄,局限在情愛話題的樊籠里,而且對人們生活、情感世界的反映也有所扭曲。由于講述者大多為城市女性(上述21篇中有14篇講述者為女性),她們的形象大多是“被男人始亂終棄、精神受煎熬、對婚姻無望”等,再讓我們看看現實生活中城市女性的精神風貌,中國人民大學輿論研究所2000年就我國城市女性的生活狀態與生活觀念在五個城市進行了專項調查。調查顯示:“我國城市女性的生活狀態:工作是她們最關心的;‘充實和‘自在是她們對自己的生活狀態的基本描述,而工作、經濟和人際關系則是她們目前在生活中面臨最大的問題。”這項調查還特別指出:“與人們慣常所理解的有所不同,今日的中國女性已經不是緊盯著家庭、愛情的‘小家碧玉,而是有著某種事業追求的、全面發展的現代人?!雹?/p>
正是這種宏觀上的差異和扭曲提示我們:這些“傾訴類”欄目與其“講真事、述真情、說真話、揭真相”的宗旨正好相反,提供給人們的是一個“偽真實”的“擬態”情感世界。
首先,記者、編輯作為“把關人”,為了確保大眾傳媒所傳遞的信息的真實可靠,本應強調報道的客觀性,凸顯理性認知的冷靜。然而這與講述者對情感體驗的主觀性、個體性正好相悖,個人的精神和主觀感受復雜精妙,信息主要來源于個人自訴,無從考證,這種矛盾先天性地為“擬態”情感打下了伏筆。
其次,普通百姓利用大眾媒介傳播私密話語,盡管顯示了媒體的“平民化”視角,但實際的情形卻是一部分講述者在分享傳播權,而這部分講述者只能作為中國人的“一個”心理標本,不能充分地代表各種人群。
再次,媒體從業者為了吸引眼球,抓住一些“賣點”進行突出化編輯處理,進行渲染、炒作、煽情或取材上片面追求離奇、刺激,背離了情感的原貌。
從目前看,婚外情、三角戀、畸情、離奇經歷成了“傾訴”類欄目的主要內容。這些敘述和表達“不在于理性的建構,而在于感情的狂歡;不在于意義的生產,而在于符號的消費;不在于精神的提升,而在于世俗的表達?!雹诋斶@些信息重復、大量出現,而且語言甜膩、煽情,造成“強刺激的虛擬現實”——讓人認為“一夜情”、“三角戀”等是一種時尚的范式,讓人認為在這個世界上的好男人都消失了、好女人都失蹤了,給人以“媒介在鼓噪”的錯覺。正如拉扎斯菲爾德(Lazarsfeld)所言:“大眾傳媒是最高尚、最有效的一種社會麻醉品?!?/p>
盡管有的報紙配上記者、讀者的簡短評點,試圖加以理性的指引,但這些觀點在情感話語面前顯得蒼白無力。在講述者傾訴欲和緩解心理壓力的動機支配下,過多的私人話語宣泄著個人的欲望和情緒,侵占、擠壓了理性話語的空間。
人對隱私的探求是一種社會化生存的基本認知需要,在面對困惑時個體很想知道:別人有沒有碰到這樣的問題?他們是怎樣處理的?通過大眾傳媒進行這種社會化的核對和指認一方面打破了交流的障礙,另一方面帶來了新的誤讀。因為,過去人們通過文學藝術、學校、社區、父母親朋多種通道體驗、感知情感時,人際交往占的比重很大;而現在盡管資訊發達,但現實中人們面對面的人際交往、情感交流卻日益減少,冷漠、戒備使大眾傳媒成了情感信息的主要來源,缺少了情感相互核對、印證、溝通的多種體驗。于是,人們身處“擬態環境”而渾然不覺,對自身所處的真實生存環境反而漠視與逃避。
這樣,受眾與大眾媒介創造的“另類”社會共處于一種“媒介生態環境”中?!霸诿浇橹新蔚娜藗儯偸秋h蕩于媒介所描述(抑或說創造)的虛擬的自由王國,每個人都似乎能在那里找到自己理想的樂園?!雹鄱谏鐣蟊娏鲃有?、無組織性和同質化特征明顯的今天,人們就更容易受到媒介“擬態環境”的影響。
注釋:
①喻國明:《解構民意——一個輿論學者的實證研究》,華夏出版社,第51頁。
②李江春:《當代中國私人領域的拓展與大眾文化的崛起》,《天津社會科學》2000年第3期第112頁。
③劉泓“虛擬的慈善網絡傳播的文化思考”,《新聞與傳播》2000年第1期第32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