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山安可仰　徒此揖清芬

秦進才

廬山會議冤案昭雪以后，關于開國元勛彭德懷的著述數量眾多。隨著時間的推移，新資料或將有所發現，后人也就有可能在前人成果的基礎上，進行更為深入的研究。

林杰、王乃英撰寫的《蓋世英雄彭德懷》(河北人民出版社2003年1月出版，以下引該書只標頁碼)，據筆者不完全統計，引用參考的書籍達140余種，不僅有《彭德懷自述》，親友部屬的回憶錄，專家學者撰寫的專著，還有民間歌謠等等方面的文獻史料。作者還不辭辛苦，找彭德懷的親友部屬調查，到彭德懷故里參觀，去彭德懷戰斗、工作過的地方訪問，收集口碑資料，而且通過多種渠道，收集彭德懷的遺文墨寶。收集資料是考索的開始，去粗取精，解析史料，鑒別真偽，方見史學研究功力。如對彭德懷居住過的吳家花園，追根溯源，指出是清朝雍正年間果親王允禮承澤園西邊的一部分，袁世凱時賣給吳鼎昌，故稱吳家花園(第268頁)，糾正了幾乎所有關于彭德懷的書都認為吳家花園是吳三桂花園的訛誤。對民歌《彭德懷擺了空山計》被改為《紅軍設了空山計》，追溯淵源，指出是這是在廬山會議以后才被改得面目全非的(第64～65頁)。還有根據陳賡夫人的回憶和浦安修的自述，說明彭德懷與浦安修的紅娘為中央組織部長李富春(第394～395頁)。《一首和詩的坎坷歷程》一節，考索毛澤東贈彭德懷的六言詩的來龍去脈，指出彭德懷與毛澤東記憶的不同，論證是彭德懷寫的和詩(第351～356頁)。諸如此類的探微索隱的史實辨析，言之有據的糾誤正訛，均可見作者扎實深厚的史學考索功力。

作者從彭德懷見水滴石穿而取號“石穿”，聯系到魯迅的“韌性戰斗”、毛澤東的“愚公移山”，指出：要目光遠大，看到事物的發展變化；不能因暫時的困難、失利而灰心喪氣，而要百折不撓、鍥而不舍。這是辦大事、立大業所必須的基本精神。彭老總正是憑此身經百戰，度過了他光輝的一生(第6頁)。這既是對彭德懷人生歷程的總結，又是對歷經艱難險阻成功者經驗的高度概括。彭德懷從士兵到元帥多半生是在戰火硝煙中度過的，作者對彭德懷的戰略戰術、軍事思想、謀略智慧、指揮藝術、愛兵之道等有著重筆濃彩的描述，對彭德懷巧擺空山計、妙設空城計，衷心佩服，認為，諸葛亮唱了一出“空城計”，就逃到了漢中，接著無可奈何地唱了一出“揮淚斬馬謖”；而彭老總在西安唱了空城計，智殲胡、馬四個多軍，彭大將軍的謀略如此可見一斑。(第181頁)類似見解在書中隨處可見。

作者在收集實證資料上肯下苦功夫，花大氣力，不僅使用了前人的研究成果，而且收集到一些新資料，如少有人提起的隱而復現的《寶天碑》(第375～376頁)，首次披露的“最美的偉人照——把光明留給孩子”(第307～309頁)等，為彭德懷研究在資料發掘方面做出了貢獻。在著述的謀篇定位方面，作者有著獨到的思路。詳細記載彭德懷生平事跡的已經有《彭德懷年譜》《彭德懷傳》等；分時期、地區記述彭德懷活動的也出版了《彭總在西北解放戰場》《彭德懷在朝鮮戰場》《彭德懷元帥回故鄉》等；戰友、部屬、親人回憶的有《憶彭德懷元帥》《在彭總身邊》《我的伯父彭德懷》等等；作者博采前人的成果，獨辟蹊徑，選擇彭德懷人生光彩照人的亮點，在史實考索上動腦筋，在分析歸納上下功夫，發揮理論思辨的特長，探幽闡微，形成了自己的特色。

歷史過程是一去不復返的，歷史資料只能發現而不能創造，但歷史需要切實而深刻的解釋，而對于歷史的解釋，不僅受著時代精神的影響，而且受到研究者知識結構、學術視角、政治信仰、生活閱歷等條件的影響。本書作者的岳父王超北長期擔任中共中央西安情報處處長，被毛澤東譽為對敵隱蔽斗爭戰線上的“無名英雄”，為人民解放事業立下了不可磨滅的功績。但因寫回憶錄被逮捕入獄，蒙受不白之冤，坐了長達17年的監獄，直到1979年才徹底平反昭雪(《來自秘密戰線的報告》，第1、214、211頁)。這樣的社會關系及其人生經歷，使作者一見《彭德懷自述》就連讀三遍，情不自禁地寫下：“用血和淚寫成的天下第一奇書”。尤其是彭德懷對《歐陽海之歌》的批注，使作者與自己早年的生活經歷聯系起來，產生了強烈的共鳴。作者把自己的感情融入到歷史當中，彭老總的精神深深地震動了作者的心靈。回憶起廬山會議后那些批斗、污蔑彭老總的傷心往事，作者是帶著負荊請罪的沉痛心情寫這部書的。書中的資料有些是作者自己的所見所聞，如諷刺陳伯達的順口溜：“《紅旗》大總編，胡話連篇，腦滿加肥腸，貪色又愛錢。”(第250頁)還有在西北戰場消滅了劉戡、徐保等國民黨軍隊主力之后，中共西安情報處在西安鐘樓上掛出的大對聯：“劉戡戡內亂，內亂未戡身先死；徐保保寶雞，寶雞不保命也亡。”(第168頁)這樣的資料均是作者親身經歷或親耳所聞而得來，具有較高的史料價值。作者對民間歌謠情有獨鐘，心得體會頗豐；對毛澤東等老一輩革命家的書法墨寶尤為喜愛，此書中設《照人風采》一章，專門探究彭德懷的詩歌創作、文章風格、書法特點。認為其詩豪情沖天，氣度恢宏，境界高絕(第341頁)。其文章樸實，長于議論，邏輯性強，其扛鼎之作，當推廬山《給毛主席的信》。而端莊典雅的楷書，瀟灑奔放的行書，矯若游龍的硬筆手書，體現著彭德懷的性格。(第357頁)

作者獨具匠心，將全書分為十四章，由青春年華、平江風雷、抗日烽火、廬山風云、殘陽如血等有歷史感、藝術性的標題組成。《序曲》以飽滿的激情、雄渾的筆力，鏗鏘的語言，縱寫彭老總橫刀立馬的二十件大事，概述了彭德懷的豐功偉績。語言有歷史的厚重感，又有文學的節奏性，如言：縱觀古今傳世名文，賈誼的《過秦論》，直言秦之興亡得失，才氣縱橫，可謂天下雄文。范仲淹的《岳陽樓記》，憂樂天下，襟懷八百里洞庭，可謂天下奇文。王勃的《滕王閣序》，抒寫個人窮通，意氣風發，可謂天下妙文。彭德懷元帥廬山上書，為民鼓喉，批評一代天驕，指陳總路線、大躍進、人民公社三面紅旗得失，其文可謂雄、奇、妙兼而有之。(第225頁)有些語言既有哲理的透徹，亦有藝術的幽默深刻，如說：歷史運動也是辯證的，仿佛是向著同一方向邁出一步，越過限度，就會走向反面。這不是魔術師的戲法，而是辯證法的根本規律。“解放思想，敢說敢干”，這是充分發揮人的主觀能動性。“不怕做不到，就怕想不到”、“人有多大膽，地有多大產”，這是頭朝地的主觀唯心主義，“群眾運動”變成“運動群眾”(第222～223頁)。敘述中帶著思索，幽默中顯出批判。總之，作者縱情謳歌了彭老總的不朽功業，熱情頌揚了他的松柏情操和照人風采，抒發了自己的敬重熱愛之情，再現了一個真正的人的生平歷程、精神世界和一位威名蓋世的元帥風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