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情絲襪

歲影流年

年幼時，來不及知道什么是美，那年頭身邊到處暗灰藏藍，絕無創意的顏色。小小的我，背負著做個好學生的理想，也就樸素著，低調著，毫無張揚的姿態。直到有一天，母親在陽臺上晾曬剛買的玻璃絲襪，我眼前才赫然一亮：原來世上的襪子竟也有如這般柔柔的絲、如這般長長的筒，陽光下吹飛時縷縷明薄好似蟬翼。待回頭留意再看，它早已滿城風行，女人們求美之心一時間不可遏止地噴發。

開始愛上好萊塢電影里瑪莉蓮·夢露樣的女子，鏡頭前緩緩剝脫玉腿上的長長絲襪，仿佛漫不經心，卻又似專心致志，明眸淺笑間難擋萬種風情。莫說是男子，便是我也癡癡地想，何時才能有這樣一雙玉腿，又到底何時才能穿上這勾魂絲襪。母親像看透了我的心思，告訴我總有一天，穿上了它，我就再也脫不下來。

絲襪是女人的另一層肌膚，是女人的尊嚴。難以想象一個毛了指甲的女人，能優雅從容地輕抬足尖，提著絲襪一點一點、一寸一寸向上伸展，直到與身體完美契合。能將絲襪穿得好看的女人，必有一顆不急不躁、寵辱不驚的心。穿絲襪的日子里，我總是小心翼翼，怕一不小心劃破露了丑，便在坤包里隨時備好兩雙絲襪，也試過在微小抽絲的襪筒處用一點透明指甲油修補。據說還有方法，是將新買絲襪置于冰箱冷凍室數小時再拿出來穿，其韌性和彈性會大大加強。

夏季，我檢索滿滿一抽屜絲襪，最愛的卻還是身邊那人去國外出差時為我帶回的一雙——帶精致蕾絲吊襪帶的珠灰色長筒絲襪，蕾絲滾邊處是行云流水的大朵百合。我特地穿了在暗夜里行動，有春光乍泄的冶艷，是只為他而備下的絕世芳華。冬日里和他踏斷橋觀雪，皮衣皮裙怕顯得身姿臃腫，我堅持著只穿了絲襪出門。寒風中膝頭不爭氣凍起紫癜，被那人看見又是心痛又是憐惜，索性脫了他的大衣把我緊緊包裹。偎在他懷里我滿心感激，卻也有小小歉疚：曾經，我一度遲遲猶豫，受下別的男子送的名牌WOLFORD絲襪，深色質底上飾有細細圓點，捏在手中輕若無物，卻沉得我幾乎背負不動。又想到母親的一位女友，離婚庭外絲襪裂痕徹至足跟卻渾然不知！她也曾憑夫而貴笑傲人前。待時節背影離去，寫滿的是怎樣愴然啊。于是我從未穿過那絲襪，偏留著它作時時提醒：再名貴再好，卻不是天長地久的依傍，只有這淺淺淡淡、波瀾不驚的愛情，才可以日日穿戴，才是我今生惟一久遠的傳奇。

還是要想到三毛，這個神秘一生的女子，連離去，都選了自己的長絲襪作謝幕，真真浪漫到無可救藥，不知她在天堂，是不是也幸福擁抱著她的荷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