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奉彬 劉 鵬
“1998年前老年份國產葡萄酒絕大部分是假的!”面對記者,國內著名葡萄酒專欄作家、獨立酒評人吳書仙女士沉重地說:“我之所以這樣說,是因為我還有良知!”
2003年9月18日,吳書仙在,亡海古北家樂福超市購買“華夏長城”利“張裕”葡萄酒各一瓶,然后割‘裝送到法國EUROFINSANALYTICS研究所鑒定。這是全球惟一能檢測出葡萄酒年份并出具證明的權威機構。結果印證了吳書仙劉‘其真實年份的懷疑——“1992年華夏長城赤霞珠”檢測小的年份是在2000-2002年之間,“1993年張裕解百納”檢測出的年份是在1998-2001年之間。
隨即,吳書仙的《十問華夏長城》一文,把炮口指向“華夏長城”利“張裕”,也把整個葡萄酒行業置于社會輿論強大的火力之下。“這個本該是朝陽般的行業,本該給人們帶來芳香與愉悅的行業,今天卻完全變味了,行業內充斥的‘臭味掩蓋了‘香味。被誤導的消費者,識別不了哪些是‘臭的,哪些是‘香的……”
循著“十問”沉重的軌跡,汜者開始深入了解中國葡萄酒業的現狀,在不斷接觸到一些摻雜施假、偷工減料,以及在暴利益惑下大肆欺詐等陰暗面的同時,也真切體會到這個行業艱難的生存境況。
“酒里沒有一滴葡萄汁”
2004年4月11日,北京朝陽區太陽宮批發市場。
經朋友介紹,記者找到酒類經銷商萬勇(化名)。出乎意料的是他竟一口答應了記者的采防要求。“這些事情我不說遲早也會被捅出來,再說做假葡萄酒畢竟不是長遠之計。”萬勇對記者坦言,他在這個圈子里做了3年,心里總感到疲憊和厭倦,他不愿意一直昧著良心,提心吊膽地繼續下去。
“市場上到底有多少假葡萄酒我說不清楚,但可以肯定地說,很少有經銷商沒有做過這種酒的。”萬勇告訴汜者,市場上假葡萄酒主要集中在低端,賣出去的價格高低都有,但在批發市場—亡其主要特征就是低價。經他指點,記者在市場上輕易找到一些掛著驚人低價標簽的葡萄酒,其,戶一種標明葡萄汁濃度為50%的720毫升裝葡萄酒,單價居然只要3.8元!
“這些‘葡萄酒里真有50%的葡萄汁么?”
“怎么可能呢?你自己算算看,葡萄汁四五元錢一斤,賣出來的成品酒才多少錢一瓶?要真放了,廠家還賺什么呢?不少廠家為了既定的利潤,通常連——滴葡萄汁都不會添加的。”
4月15日,記者隨萬勇到吉林某市進貨。在市郊一家酒業公司,扮成“隨從”的記者在萬勇的“協助”下進入了該公司的“調制車間”。接下來的所見可渭過目難忘:在簡陋的廠房中央,一個5噸裝的罐子占了近半空間,一位中年“調酒師”先拖著水管灌水,然后再依次加入10來種原料(經證實主要是酒精、糖精、葡萄香精、色素、防腐劑等),隨后開動機器進行攪拌。整個過程在“調酒師”抽煙的:正夫里就輕松完成。在車間的另一邊,3個工人守著一臺簡單的灌裝設備,一瓶瓶散發著誘人光澤的“紅葡萄酒”就在他們手中源源不斷地“生產”出來。
在車問門外,記者無意中還發現了“酒瓶”的來源:幾個中年婦女圍著一只裝滿洗衣粉水的大鐵槽洗洗涮涮,旁邊擺放著一堆用清水漂的酒瓶。從被剝下來的舊商標,記者斷定這些都是回收的舊瓶。
“這里生產的就是業內俗稱的‘三精一水葡萄酒。酒瓶當然是回收的啊,不然怎么降低成本啊,當然一般不會高溫消毒什么的,那又會增加成本。”萬勇悄悄告訴記者,這些酒主要銷往一些中小城市或農村也區。“由于多是‘短、平、快的突擊加工,聽以通常是前一天訂貨,第二天就能裝車運走。”
顯然,經銷商對假葡萄酒不僅心知肚明,還在一定程度上縱容生產商造假。萬勇告訴汜者,一般經銷商在拼命壓低出廠價格的同時,又明確提示生產商可以沒有葡萄汁,但要明確標明葡萄汁含量,只要“像葡萄酒就行”。
是非“洋垃圾酒”
2002年10月,河北懷來縣某酒商突然爆出猛料:“目前國內80%的葡萄酒是從國外進口的‘垃圾酒調制;市場上200元以下的酒50%都有問題,進入夜場(娛樂場所)的酒更‘爛!”一時間,行業內外一片嘩然,因“洋垃圾酒”而起的“地震”至今余波未消。
據有關專家介紹,所謂“洋垃圾酒”,主要指的是從國外進口的過剩或低劣的葡萄原酒。其生產原料,要么是葡萄得病了,舍不得倒掉,就用二氧化硫之類的東西進行化學處理再做成酒;要么就是葡萄的糖度不夠,就在加工處理的時候加糖利酒精,從而達到標準。
“洋垃圾酒”“炸彈”爆響后,業內人士很快從震驚中清醒過來,隨即就有廠家站出來抗議:“洋垃圾酒”的說法是絕對錯誤的。接著行業{辦會也站出來表示:我國的品酒師完全能夠把關,“洋垃圾酒”決不會灌進中國名牌葡萄酒的瓶中。
然而,百般解說也難以挽回該事什劉消費者購買信心的沖擊。有關資料顯示,“洋垃圾酒”事件發生后的幾個門內,不少酒商的銷售業績都出現不同程度的下滑。
“是不是‘洋垃圾,要看我們以什么樣的標準來看。”長駐北京的某法資酒業公司
銷售經理接受采訪時說:“國內進口的散裝葡萄酒,通常情況下都是國外一些中低檔欠的產品,價格便宜。這些葡萄原酒確實品質一般,不過要完全稱之為‘洋垃圾有些過頭。但話說回來,在監管不得力的情況廠,不排除有廠商進口真正的‘垃圾酒的可能。”
為此,針對某些廠商“進口這些葡萄原酒,主要是與國產葡萄原酒進行勾兌,可以調整產品風味和風格”的說法,記者請教了有關專家,專家大多認為品嘗下來差別不大。
“葡萄酒的品質畢竟是靠‘七分產地,三分釀造,好的葡萄酒對原料生長年份要求更高。在這種情況下,不少酒商不約而同選擇了從具有原料、技術優勢的國外進口原料酒的路子。”從事專業品酒多年的許先生給汜者解開疑惑:這些進口原酒確實多是用來與國內生產的原酒勾兌,有一些酒商就是以其中含有“洋”成分為幌子,大張旗鼓地在酒瓶上貼上產自國外著名葡萄酒產地的標簽,要么干脆來一串誰也看不懂的洋文。這樣一來,擺到貨架上自然有了不菲的身價。
根據他的指點,汜者還真在市場上發現一款頗具個性的“洋酒”:標簽—亡中文產地注明的是“法國波爾多”,另一面法文標簽產地卻是“Bourgogne(勃艮第產:區)”。通過側面了解,結果卻讓人啼笑皆非,真實產地為廣東某市。
許先生指出,用“洋垃圾酒”冒充好的進口葡萄酒酒,雖然這種酒對人體危害不大,但其巨額利潤卻是建立在對消費者大肆欺騙的基礎上。“這種欺騙手段對整個行業的危害性不容小覷!”
“就是賺你不懂的錢”
嚴格地說,不管是用“三精一水”冒充全汁葡萄酒,還是用“洋垃圾酒”掛乍頭賣狗肉,這些做假于段其實很簡單,并不難識破。相比之下,記者隨后接觸到的一些手段卻“高明”得大多數消費者都有口難“辨”。
2004年3月,吳書仙一紙“十問”,猶如一連串重磅炸彈,砸向素以中國葡萄酒行業“老大”著稱的“華夏長城”利“張裕”,關于“虛假年份”的種種質疑,也在中國葡萄酒行業激起滔天巨浪。盡管隨后“華夏長城”對此斷然否定,并指稱“—卜問”的說法純屬個人行為,缺乏公正性。但站在普通消費者立場,吳書仙的質問卻真實地把行業深處的一些隱情清晰化了。
在上海,記者拜訪了以評酒嚴厲著稱的吳書仙。她告訴記者,將葡萄名種引進的頭3年一般不會讓其掛果,理論上只有在7年后才可能結出可釀優質酒的葡萄。也就是說,要釀制像“1992年份酒”這樣的“四星級”葡萄酒,葡萄苗木至少應該是1985年前后栽種的。而“華夏長城”的網站卻是這樣介紹的:“華夏公司于1992年引進世界名種葡萄——‘赤霞珠、‘品麗珠、‘梅鹿輒苗木等26萬余株,累汁投資96萬元……”
誰都清楚,年份好的葡萄,釀成的酒價格自然也貴。而根據國際葡萄酒業界的慣例,采用該年份的葡萄釀制的酒才可以標注此年份,顯然,如果真是標注假年份,那就是有意利用消費者的“共識”,通過“暗算”手段牟取暴利。“可以肯定地說,市場上標注虛假年份,冒充優質葡萄酒的現象非常普遍,這和那些在含量、成分仁欺騙消費者的行為一起構成了葡萄酒行業的‘惡習!”
4月17日,汜者來到了上海古北家樂福超市。幾乎沒費什么工夫,記者就找到堂而皇之擺在貨架上的幾種“存在極大爭議”的年份酒。
“我們的酒經過10多年窖藏,品質非凡價值極高。”一位促銷小姐自豪地給記者介紹。
看到標簽上“2004年1月”的瓶裝日期,記者隨口問:“你們這酒裝瓶前放在哪里?”
“專用橡木桶啊,我們進口了很多高檔橡木桶……”
有關專家告訴汜者,葡萄酒釀制好后要裝到橡木桶發酵,然后再裝瓶窖藏。但在橡木桶里呆的時間過長,酒成熟也會過快,酒質會粗糙欠雅致,甚至成為走完生命期的黃色“死葡萄酒”。“只有酒質好的才能宵藏到2年,能在橡木桶里窖藏四五年的已經是頂級葡萄酒了。像他們所說的要在橡木桶里裝10多年,那是天方夜譚!”
一瓶普通的葡萄酒最多就能賣個幾十元,但是一旦冠以“XX年釀制”的名頭,結果就大不一樣,不但價格立即上升到好幾百元,而且消費者購買時也很少疑心。然而,除了專業機構運用儀器能夠檢測出“年份”之外,絕大多數“肉眼凡胎”的消費者根本無法辨別,被欺騙后還欣然地掏錢。
“賺的就是消費者不懂行的錢!”采訪中,一位以擅長炒作而著稱的葡萄酒策劃人毫不避諱的說法,讓人能輕易瀆懂其言外之意:消費者就是該為自己的“無知”買單。
畸形的暴利臉譜
“葡萄酒市場發展步伐其實可以邁得更大,但畸形的價格體系成為橫在面前難以逾越的一道坎。”資深業內人士程毅(化名)告訴記者,目前,市場上大部分國內廠家的普通“干紅”價格一直在每瓶30~40元,“干白”價格稍低,但也維持在每瓶23~35元之間。
記者在一些商場看到,葡萄酒價格從每瓶幾元到幾百元差別很大。但無一例外的是,價格低的大多放在低處或邊角,貨架顯眼的地方都被價格在50元以上的葡萄酒占據。也有不少顧客會在此駐足,選擇比較后買下一兩瓶的,但更多則是不明所以地搖頭離開。
“很顯然,葡萄酒畸形的價格體系讓市場消費信心不堪一擊。”程毅指出,明顯的暴利特征則是核心所在。
他給記者算了一筆賬:普通干紅的生產成本主要體現為葡萄原酒5元,酒瓶2元,標簽、膠帽、軟木塞等1元,機器等物耗1元,人工稅收等約2元,那么一瓶普通“干紅”成本就在10~12元之間,“如果規模擴大,成本完全可以控制到10元以內-”程毅坦言,“當然市場上也有真正高品質的葡萄酒,但對于更多10元左右生產成本的普通葡萄酒來說,誰不清楚這30多元價格的畸形底細呢?”
最近,一則驚人的消息引發不少議論:某款全汁葡萄酒宣稱“空前”降價,每瓶的價格由58元降到了18元一一降幅一舉超過60%。“據說酒商還明言自已不會虧,可見葡萄酒行業還有多大的降價空間。”一位自稱“局外人”的采訪對象這樣對記者說:為什么現在有那么多的新興資本不斷
地進入?很顯然這么多年來葡萄酒價格居高不下,巨大的暴利空間是重要的誘因。
采訪中記者還了解到,有些葡萄酒雖然“見不得陽光”,但在市場上卻是十分“暢銷”。究其原因,一方面是由于價格低廉,另一方面由于花錢買來的獎牌、證書給這些劣質產品罩上了一道光環。在一家酒業公司記者看到,“全國公眾推薦名優品牌”、“中國名優葡萄酒”、“XX省著名商標”等牌子在墻上一溜排開,竟有7塊之多。
“這些牌子,大多是花錢買來的,只需一兩萬元就能搞定。而要獲得一些國際級別獎杯也不難,不外乎就是另外一些更‘獨特手法罷了。”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專業品酒師指出,有些廠家高價買進別人(主要是國外)的優質原酒,稍作處理再裝人自己的瓶子中,貼上標簽就送展。“為了抱回獎杯,一些酒商的做法可以說近乎厚顏無恥。而真正讓他們選擇丟掉良心的,當然就是自己的酒能賣出好價錢。”
積習之痛
事實上,我們的日子并不好過位陳姓酒商向記者訴苦:行走在暴利和虛妄邊緣的葡萄酒行業,日子過得并不“瀟灑”。
很顯然,市場競爭日趨白熱化,酒商必然要為贏得生存空間投入更多。而對于不少酒商來說,既要昧著良心鋌而走險,又要保證市場又要扛住不斷增加的經營成本,確非易事。陳老板對此深有感觸:就拿打開銷售渠道來說,過去打人一些連鎖酒樓,進店費只是象征性的,現在卻已高達20~30萬元,同時每瓶酒還要支伺·不菲的開瓶費。他說:“很多時候我們都需要把精力耗在建立銷售關系上。”
同時,對于缺少法律法規的有效約束,縱容了行業內陰暗操作肆意妄為的現象,不少酒商也大倒苦水。據了解,目前規范葡萄酒行業的法律法規,只有原國家輕工業局在2001年頒布的《葡萄酒生產管理辦法(試行)》等少得可憐的幾個。“法律的空白和一些職能部門以及行業協會的姑息,讓部分酒商大鉆空子,卻讓整個行業秩序付出沉重的代價。”
“釀酒師全憑良心做酒,良心埋在地下室,不見陽光,有問題的葡萄酒就出來了。”一位專家痛心地說,目前的中國葡萄酒行業,在扭曲的產業鏈上正愈陷愈深!
對此,記者深有同感:一方面,“要做出好的葡萄酒必須要先種出好的葡萄來的觀念正被不少人踐踏。有媒體報道,在大量進口葡萄原酒的同時,近幾年來國內葡萄供應已漸顯過剩,河北一些地方的農民就一直被葡萄賣不出去的問題困擾,以至于昌黎的縣長親自出面到處推銷葡萄;在山東一些地方,葡萄樹扒了又種,種了又扒,多的反復次數超過六七回。
另一方面,葡萄酒廠商的思路還在往死胡同走下去。以營銷為例,很多廠家不去思考如果在消費市場的宣傳、培育和引導方面下功夫,卻把更多精力耗在大打廣告,耗在與經銷商建立良好關系,甚至沉湎在賣一瓶酒返多少利的討價還價中。
有一種動物,把頭埋在地下就以為能逃過危險,這種動物叫鴕鳥。
中國葡萄酒行業還要像鴕鳥一樣生存到什么時候?何時能正視自身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