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夜愛情

章曉微

蘇航：愛是沒有質

那年，我19歲。本來，生活一直都在開廣告公司的父親的周全安排下，舒適而有規律地運轉，讀大學、考研究生、準備進入父親的公司，像所有的乖乖女。可父親偏偏帶我去看了那次廣告作品展示會。

展示會上，有來自全國各地優秀的廣告作品，～是學藝術的，立馬就被吸引了，敏銳地吮吸著這些藝術的養分。我發現，有種水晶玻璃的廣告招貼，玲瓏剔透、惹人眼目。正當我在那招貼畫前流連忘返時，一個高大的男人出現在眼前，他沖我微笑的瞬間，我只聽到心跳的聲音。原來他就是招貼畫的主人，我閃開一步，耳朵卻留意著他與父親的寒喧。整個展示會逛下來，卻只記住了六個字：駿馬廣告，韓憶。

聽說韓憶也是苦孩子出身，亦步亦趨地打拼才換得此城中廣告界的一席之地。我應聘進入駿馬廣告，常常悄悄去看韓憶的位置。我知道他結婚又離婚了，離婚讓他身無分文從零開始，能把駿馬廣告公司做到今天這樣擁有40來號員工，很不容易。而我，從看到他的第一眼起，就幻想時時刻刻守在他身邊。這就是暗戀嗎?

到駿馬廣告公司工作的兩個月流水般溜掉了，我甚至沒有機會跟韓憶單獨說過一句話。那天韓憶急急地沖進行政部，“蘇航，你出來，跟我去安陽一趟。”正在埋頭看書的我沒反應過來，看看周圍，我才想起行政部的其他人員都被調去趕工程了，就剩我一個新人。

到安陽的第二天，跟客戶的談判很順利。也許是這樣的順利帶來了好心情，韓憶變得很興奮，我發現，他除了是個工作狂，居然也能冒出幾句幽默的話。

華燈初上，漂亮的燈飾點綴著北方荒涼的季節，也許出于職業習慣，我們乘空余時間到街頭采風。韓憶讓我站在一幢房子前的卡通造型旁拍照。倚著樓前的圓柱，想起一貫威嚴的父親，如果他知道自己的女兒竟然去了他競爭對于的公司工作，而且還跟著老板去談生意，不知道會多震驚呢。想著這些，心里有些偷來的快樂，年輕時候的叛逆其實是出于冒險。可能是我笑得詭異，直到發現韓憶端著相機，怔怔地盯著我，我才羞紅了臉。

一陣風吹過，我禁不住顫了一下，韓憶快步上前，將身上的大衣脫下披在我肩上。擁緊衣服，仿佛能感覺到他的呼吸。

回到酒店已經是深夜12點。電話鈴響，是韓憶。“小航，你看一下電視有線頻道。電話不要掛，我等你：，”不容質疑的口氣讓我想到父親，而電視里播放著深情款款的情歌，輕易打消了這一點點不快，我注意到我和韓憶的名字同時出現在屏幕下方。那一刻，我感到一種幸福的眩暈。重拾話筒，他一字一句都那么真切：“這是真的，我愛上了你。”

次日，跟對方簽約、詳談合作細節，一切都回到了現實。而我知道，我從此飛上了云端。

父親第一次沖我發了脾氣，他責怪我幫著韓憶去挖自己的客戶。面對父親的指責，我無所畏懼。因為我根本就沒為韓憶做過什么有傷父親的事，我記得，在安陽的那次談判中，韓憶惟一特別的僅僅是介紹了我是蘇景陽的女兒。我相信韓憶不會用我的愛情交易他的生意。

我沉浸在與韓憶的戀愛中，我始終不介意韓憶與父親生意上的競爭。可是，當韓憶又與某公司簽下他渴望許久的合同時，我發現父親的臉上爬上了皺紋。我漸漸有些明白，父親與韓憶為什么水火不容。

韓憶：原來是把雙刃劍

第一次看見這個女孩，我就有些驚訝，見慣了商場中進退自如的女人，面對蘇航如水晶般的透明我有些無法抵擋。她竟然來應聘，有種驚喜快把我的心漲滿了，當她偷偷觀察我的時候，我還是有些猶豫該如何應對，似我這樣經過婚姻歷煉的男人可以坦然面對她的清澈嗎?

蘇航是蘇景陽的獨生女，這是她進入我公司后我才知道的。蘇景陽是廣告界的泰斗，他的廣告公司是同行中做得最出色的。許多人都知道她就是一貫傲氣的蘇景陽的軟肋。那日，安陽的朋友告訴我，再不抓緊，這里的客戶就會全歸蘇景陽所有。我狠下心，帶著蘇航直奔生意的談判地。而這些，在清純如水的蘇航面前必須做得流水無痕。

我沒有對蘇航說謊，我是喜歡她的。她笑的時候，眼睛清清亮亮，就像小孩子的笑容一樣陽光率性，常常令我心動。經歷過充滿利益的婚姻，我又撞上了愛情，我的心陷入驚喜，利益為先的商場中，這是令人慶幸的際遇。

自從公開與蘇航的關系之后，我與客戶的談判更加順利，這在我的意料之中。雖然那晚的表白用了些手腕，但我覺得，只要這感情是真的，其他可以忽略不計。

從另一方面說，是蘇景陽的步步緊逼讓我不得不將蘇航拉進競技場的，這不是我的本意。

蘇景陽來找我談判，男人之間、競爭對手之間，我第一次發現一貫傲氣的他竟然很脆弱。他讓我放棄蘇航，說女兒不能受到半點傷害。我絕對不會對他承諾什么，甚至有些殘忍地拒絕，看別人的挫敗讓人很有快感，與他屢次挫敗我的感覺相同。其實，我知道，我是絕對不會傷害蘇航的，我那么愛她疼她。我只是想打擊蘇景陽而已，在生意上他對我可從來沒有手下留情過。

我必須承認，蘇景陽說我利用蘇航的單純與感情，并非全無道理，誰不是步步為營、機關算盡。蘇航對我如癡的迷戀，如果她知道我渴望比她父親還要成功的事業，她會忍心在旁看著我的溶敗，而不施以援手嗎?答案是否定的。這樣想的時候，我便心安了。

蘇景陽說，事情不會都盡如我想。不久后，一直陽光早純的蘇航開始有了秘密。我發現她會背著我悄悄落淚，那緊鎖的眉頭令我緊張。誰說愛情是把雙刃劍來著，我感到了恐懼，我想我是真的愛上了她。原以為，有過感情傷害的人會有免疫力，可以收放自如，誰知道，又陷入其間而不自知。

她說要離開，說得突然。我沒有挽留的理由，只是在她上車的瞬間，我的心很痛很痛，第一次發現，她的眼神是我看不懂的深，她——長大了。

蘇景陽：商戰讓女兒走開

蘇航要走的消息是朋友告訴我的，我憤怒了。就因為他，相依為命的父女平生出許多隔閡來。如果不是蘇航的哀求，我甚至想完全搞跨駿馬廣告公司。

蘇航去了大西南，我暗中托朋友給她安排一個獨立開創局面的機會。聽說她很快便融入當地的廣告業。不過，朋友說她的笑總是淡淡的，心傷怕是無法恢復。我有些懊惱，如果不是因為我，不是因為那些競爭，她又怎么會成為犧牲品?我寧愿沒有公司的業績，也不愿意看到女兒的傷痛。那個看起來善良的韓憶心計那么深，這就是商界無處不在的陷阱，我一早就知道，女兒卻無處逃遁。

蘇航離開之后，駿馬公司大客戶不如先前。韓憶當然明白原因，但看我的眼神卻不再像以前那樣挑釁。我答應蘇航不會有意去為難那不知輕重的小子，不過，這是個強者為王的社會，他還欠著火候。

我經常被一種挫敗感纏繞著，總覺自己是個失敗的父親，一場商業上的明爭暗斗卻讓女兒作了炮灰。如果不是因為韓憶，也許，我還是女兒的天，她還在我的庇護下過得無憂無慮。如果可以，我愿意拿一切去換回這種天倫之樂。

蘇航與韓憶：當時已惘然

蘇航當初的離開完全出于意外：安陽來的客戶拍著蘇航的肩哈哈大笑著說，蘇航啊，有了愛情就不要親情了，你這么搶你老父的生意啊……她想起每每韓憶成功時，父親的憔悴，，她決定離開。

她卻沒想到，這一路走得竟也順風順水。在25歲時，已經成為城中為數不多的年薪6位數的職業經理人。

她經常會想起韓憶，初戀的味道是苦澀的，卻可以用一輩子來回味。那天韓憶打電話說要來參加在這個西南城市召開的全國廣告博覽會，想順便見面聊聊。掛了電話，蘇航覺得那個“順便聊聊”的結尾特別沒意思。好多年沒見，相隔千里，這心恐怕也遠了。

見面是在城中有名的茶室內，蘇航端詳著對面的男子，黑了、瘦了，有些皺紋爬上那張令她日日夜夜魂牽夢繞的臉上。原以為，再見面會演繹出諸多感慨。誰知道，蘇航卻覺得有些淡淡地索然。很多想念往往是因為想念本身而變得香醇無比，一旦喝到嘴里，便像是隔夜的茶，面目猙獰。

韓憶端詳著眼前的風韻女子，較19歲的蘇航多了成熟、練達和犀利，甚至漂亮了。他有些恍然若失，那個青澀的蘇航、那個曾經把他當成擋風大樹的蘇航一去不復返了，他寧愿她一直需要人保擴。那雙洞察世事的眼睛，讓他激靈一下以為是在談判桌上。

她忽然想起她一直想知道的答案，那些感情真真假假的成分到底有幾分。盡管自己也在這明明暗暗爭斗著的商場上磨礪這些年，但她執拗地認為，當年的清純歲月是可以改變一個人的。韓憶不想騙她，“每個人在社會中打拼，都有自己的追求。我想你一定能懂我，你是那種善解人意的女子。”蘇航笑了，直到笑容僵在嘴角。

張愛玲用一座城來成全了一份愛情，而商人的愛情其實只需妥一樁生意奉牧證，這中間沒有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