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德庫
護身符
“五·一”節的頭一天晚上,局里又搞嚴打統一行動。局機關的人配到基層派出所熬了整整一夜,一個個天放亮才回家。
“哎,夜貓子起來,睡這些行了,也不能光睡不吃。今天嚴打明天嚴打,這一套別說逃犯,連我這個警察老婆都熟了膩了,你們也不嫌煩。”
丈夫好一番努力睜開眼,看到桌上豐盛的菜飯,喉結不由地動了動,感到確實的餓了,轉過目光,看到女兒正靜靜地望著窗外,一股歉意從他的心底悄然升起。
窗外若有若無地傳來鳥鳴,似乎還透著一種幽幽的花香。
丈夫看看表,時間已噠噠走過中午十二點,便說“快吃飯,上楞嚴寺公園?!庇谑桥畠号氖謿g呼,妻子也嗔笑:“都許多少回愿了,今天怎么出息了?”
雖說丈夫在局機關王作,平時戴副眼鏡抄抄寫寫文人一個,但大型活動的保衛、下夜巡邏搜捕的事還真不少,回家也常忙寫材料忙得挺晚。妻子心疼,丈夫便“掉頭發,尿黃尿”地自嘲。確實,丈夫這個警察當得難得清閑。
公園的景致還真不錯。仿佛要補回欠賬似的,丈夫依著女兒的興致,劃船、坐碰碰車,掏錢掏得妻子直皺眉。連照像女兒要戴媽媽的墨鏡都給講情,“喲,我女兒懂得審美了,快給戴上戴上。好,像個女偵探,瀟灑照一回?!?/p>
楞嚴寺公園因寺而建,沾了佛的光,賣工藝紀念品的攤床便有些“長命百歲”鎖什么的,很能迎合人們的心理。女兒知道今天是個有求必應的日子,就跑到攤床前挑選,丈夫與妻子相視一笑,也走上前。
女兒和母親耳語幾句,單單挑了個護身符。
護身符鐵制,呈心型,文字為陽文篆體。經過仿古處理,有點像牛仔服上的銘牌,其上穿著細紅繩,可掛在胸前。妻子從女兒手中接過,摩挲會兒,又遞給丈夫。丈夫看了看,見有點像老警服上的盾牌,便掛到女兒的脖子上,掏錢買了。一家三口高高興地回家。
晚十點,電話鈴突響。正欲與妻子親熱一番的丈夫拿起話筒,是通知十一點在局里集中。原來昨晚的行動是虛,讓逃犯覺得風頭已過;今晚的行動才是實,殺個回馬槍。丈夫忙穿衣服,又讓妻子幫著把白天洗的警服佩上肩章。妻子邊整理邊嘀咕:“虧你們也想得出?!?/p>
十二點,局機關的警察坐著大客車趕到五十公里外的新經濟開發區。戴眼鏡的他被分到派出所后,一看都挺熟,虎彪彪的所長見了面就握手,暗中一使勁,他只好哎喲著忙把手抽回。
所長挺會安排,把正經話當笑話講:”你戴個眼鏡,連根燒火棍也沒有,可要注意安全?!?/p>
“我這有個手電筒。”他一般正經。于是跟著所長等人,一腳高一腳低去搗逃犯的窩。
到了預定目標,所長指揮干警前后包圍,上房壓頂,又讓他看住二道防線的角門。他明白所長對自己的照顧,自己實際沒什么任務。聽著一下一下的敲門,心里感到有點緊張。屋里的燈亮了,傳出慢悠悠的老年聲音。正在這時,院里小房的門猛然拉開,一人持刀沖出。他驚喊”在這?!北闩e著手電迎上,兩人一個要逃,一個要堵,都想先下手為強,剛一接近,他的手電筒就在夜幕中劃出一道白光,實實在在砸到逃犯頭上;逃犯的刀也刺到他的胸前。所長看到后面發生情況,便猛回身趕上,一手槍柄把逃犯放倒,眾人給銬上。
眾人再看他,因手電筒已砸壞不亮了,也看不清楚。忙詢問“怎么樣傷著沒有?””沒有,沒。我先給他砸上了?!彼呎f邊擦臉上的冷汗,卻越擦越多。于是他找個暗處撒了泡尿,漸漸定下神采。
所長說他關鍵時候還行。
回到所里,他才發現自己的左胸其實挨了一刀。只是恰好扎在了妻子偷偷塞進上衣兜里的護身符上,自己才沒有受傷。他細看警服被扎開的口子,想象著自己的胸部被扎開的后果,不由地覺得護身符有點神秘了,又一想這事宣揚出去有迷信之嫌,便沒聲張。
回到家丈夫也沒對妻于講,怕以后執行任務時掛念自己。他把護身符拿出來偷偷觀看,見上面被刀扎出一道深痕,痕中透出幽亮幽亮的鋼鐵本質。
鳥哨
小鎮上的人多擅長藝術,會唱幾曲小調,玩幾下樂器,下場扭幾步二人轉一類的不足為奇。然而街中開汽車修理部的焦小強竟自己琢磨用桃核雕了鳥哨,就有些絕了。每當清晨和黃昏,他興致好時,便把鳥哨吹起,引得一些鳥聚來翹首抖翅地爭鳴,神極。
鎮派出所所長趙曰明,跟小強是表兄弟,他利用常上修理部修所里一天能壞幾回的破吉普的柳.會,纏著小強給雕個鳥哨。小強不傻,講條件用鳥哨換了回上山用手槍打兔子的機會,過足了槍癮。
有趣的是所長趙曰明的鳥哨吹起來音發悶,和小強的哨合吹起來像是一對雌雄鳥的對唱。趙曰明嘴上沒說什么,心里卻不怎么痛快。
焦小強極精巧,在打槍時已把槍的構造吃透,部件尺寸手掐指量記在心里?;丶冶憷眯蘩聿康墓ぞ?,慢慢地仿造了把手槍,還用打過的子彈殼翻造了子彈,自己偷偷上山打著玩。
嚴打說來就來,縣公安局一位副局長到小鎮的派出所督戰,召開會議下破案、繳槍指標。一名警察就匯報了焦小強可能仿造槍的線索,又點出了和所長的親戚關系。
副局長意味深長地看著趙曰朋。趙曰明臉一沉,“抓。”焦小強家住在鎮東的蘋果園里。一路上,剛修好的破吉普屁樣的響著。趙曰明的心里也打開了鼓。他恨小強給個母哨換槍打,還偷槍的數據回去仿造,把自己這個表哥耍了。又十白真的搜出槍把人送進去,自己這個表哥的風頭可就出盡了。思來想去想不出個轍,轉眼吉普就到了小強家。
進院,趙曰明看見一條繩從屋里扯到廁所。繩綁在空中半人高,風吹著微微晃動很是惹眼,他知道這是小強的八個歲半癱的老母親、自己的瞎姑姑用來牽導上廁所用的。正尋思間,焦小強聞聲迎出來,問是不是吉普車沒修好。趙曰明虎著臉說:“根據群眾舉報,你有非法制造槍支的嫌疑?,F在嚴打期間,如果你能主動交出來,我們可以根據政策從輕處理?!苯剐娚盗?,連聲分辯沒有,還偷偷扯了下趙曰明的衣襟,直遞眼色。趙曰明夠黑的,仿佛沒看見,吼:“把他看住。搜!”帶人進屋。
趙曰明的姑姑毫無表情地坐在炕上,兩只瞎眼呆呆地望著,好似看著眼前一切。
警察們連翻兩遍,沒翻出槍,只在抽屜里翻出三顆翻造好的手槍子彈。
屋里空氣相當緊張?!敖剐?,這子彈哪來的?”趙曰明問?!拔?,我撿的?!苯剐姲掩w曰明講過的反審訊技巧的笑話用上,掐斷線索。眼睛滴溜地不時偷看他老母親一眼。
他老母親也時不時地不自然地掖掖蓋在腿上的被子。
趙曰明看出破綻,上前?!肮茫@段身體怎樣?”“還好……”老太太邊說邊緊緊護住被子,但塞在被下的手槍還是被趙曰明拿走了。
“哎,慣子如殺子,小強該有這問劫。曰明,我們趙家出你這個所長,能人,你做得好哇!姑再沒有你這個侄兒了。”
趙曰明不敢再聽下去,忙把焦小強和搜出的槍、子彈帶走了。
日子一天天過去。
蘋果花開了,候鳥漸漸來了,小鎮的一切如常,只是少了焦小強那極具神韻的哨鳴。偶爾,鎮東的蘋果園里響起鳥哨,聲音也沉悶、孤獨。人們知道那是趙曰明吹的,于是相詢:“到了小滿,鳥該來全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