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 天 康 軍

2004年3月19日,湘潭市中級人民法院開庭審理伍自然母子聯手殺害賣淫瘋女一案,母子倆對所犯罪行供認不諱,等待他們將是法律的嚴懲。
2004年1月27日下午4點多鐘,湖南省湘潭市岳塘公安分局寶塔派出所值班民警接到群眾報案,該市東湖漁場附近的湘江河畔發現一名女尸。接警后,干警們迅速趕往現場開始調查。死者20歲左右,身高約1.66米,尸體表面并無傷痕,死亡時間估計在10天以上,尸身被人用窗簾緊裹。經警方縝密偵察,發現殺死該女子的竟然是她的母親和弟弟,他們之間有什么樣的深仇大恨竟要骨肉相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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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47歲的伍自然,20多年前,也是一個美麗大方的女子。她生在農村,雖然沒有讀很多書,但卻具有農村姑娘純樸善良的美德。后來,經人介紹,伍自然認識了湘潭鶴嶺煤礦一名工人,并于1981年結婚,第二年就生下了女兒王永。三年后,他們又有了兒子王超。
兒子生下來后,一家四口就靠伍自然的丈夫在礦上的工資,生活逐漸有些捉襟見肘。但伍自然很會持家,在她的信念中,只要肯干,只要勤勞,這世上總不會餓死人。她是這樣想的,也的確是這樣做的。她一心巴望著兒女們快快長大,等他們長大,她的苦日子也就到了盡頭。 然而,1986年伍自然的丈夫因膽、腎結石等多處結石癥的折磨,只能在家躺著。一家四口舉步維艱地過著生活。
迫于生計,伍自然于1992年在家里開起了一家廢品回收店。每天天不亮,伍自然就起床收拾屋子,服侍病夫,打理生意,照顧孩子,她忙得團團轉,一直要忙到天黑。每天晚上躺在床上,她便感覺自己腰酸背痛,疲憊不堪。但她能吃苦,不嫌累。因為她心里還有盼頭,她希望生意好起來,有錢給丈夫治病;她也希望兒女能早點懂事,能夠分擔一些她的負擔。
1999年,王永已成為一個1.66米的大姑娘,她身材苗條,體態婀娜,渾身散發著少女特有的韻味,鄰居們都說伍自然將來一定可以享女兒的清福。看著女兒一天天長大,一天天出落得人見人愛,伍自然的臉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這時的王永正在湘潭縣衛校就讀護士專業。同年六月,王永畢業,為了讓女兒在大醫院里得到鍛煉,學到更多的知識,伍自然幾經活動,找關系,開后門,忍痛割愛地花了幾千元錢,終于讓王永在省城長沙的一家大醫院實習。離開親人的王永很不習慣,她的性格一直內向,在家的時候雖然窮,但父母一直對她疼愛有加。而醫院里緊張的氣氛,難聞的味道實在不是她所能承受的。她只在那家醫院實習了一個多月,就被醫院診斷患上了“間歇性精神分裂狂躁癥”,并被要求家人帶回家。
聽到這個消息的伍自然,當時就急得差點昏倒。原本以為女兒在大醫院可多學點知識,將來能更好地自謀出路,沒想到現在是竹籃打水兩頭空。 她不知道上蒼為何這樣不垂憐于她的家。然而,那個時候她仍然沒有絕望,她強自振作起來,趕忙把女兒帶到了精神病院。經過半個多月的治療,王永的病情得到了控制,并逐漸恢復正常。 同年8月,王永想和同學一起去廣州打工,伍自然先還有些猶豫,她擔心女兒在外病了沒人照顧,但想到女兒還年輕,守在家里也許對病情并無益處,外面的世界說不定可以讓女兒多長點見識,加上又有同學作伴,伍自然最終同意了。可是,沒想到,他們家更大的災難也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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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到廣州的時候,王永的腦子里盡是關于廣州的美夢,可真正到了那里后,才明白什么是“在家千日好,出門時時難”。王永因為文憑不高,又沒有一技之長,唯一的資本就是還算年輕漂亮。她在廣州呆了一段時間后,身上的錢幾乎要花光了,而工作的事仍然毫無著落。好不容易求爺爺告奶奶,才在一家娛樂城找到了一個服務員的工作。
剛開始,王永也曾想做一個潔身自愛的女孩。那時,雖然常有顧客挑逗,但王永一直不為所動。她一直記得母親說過的話,要堂堂正正地做人。可是日子久了,她的思想有些動搖。看到別的姐妹,姿色平平卻輕輕松松地拿著比她不知高多少倍的薪水,而她經常還要被她們呼來喝去的,她的心里有了不平衡。尤其是當她想到自己家里的清貧,父母的辛勞時,這種動搖就更加強烈。但真正使她走到賣淫這一步,還是因為她的遇人不淑。一個自稱能為她找更好工作的男人,把她騙出了娛樂城,然后,奪去了她的貞操,從此,她就開始破罐破摔。可真正做起了皮肉生意,王永卻體會到了這種錢賺起來并不輕松,那些嫖客因為花了錢,并不把她當人看,只是當作一種商品來消費,來釋放自己內心骯臟的欲望。王永所受到的折磨可想而知。
自從王永去了廣州,伍自然就開始牽掛起女兒,白天忙的時候還不覺得,晚上一躺下來,總是會想:不知女兒找到工作沒?不知女兒在外可好?伍自然甚至有些后悔自己同意女兒外出打工。后來,王永給家里寫來了平安信,又寄了錢回家,伍自然漸漸就有些心安了。
然而,幾個月以后,王永竟然一次性地給家里寄來了幾千塊錢。短暫的高興過后,彌漫在伍自然心頭的是長長久久的不安和疑惑,她擔心王永的錢來路不正。是偷的?還是用她女兒家寶貴的身子換來的?伍自然不敢想象,她越想越害怕,越想越心慌。
很快,她要的答案出來了。2000年2月,王永因賣淫被廣州警方收審,并被遣送回湘潭。得知這個消息的伍自然,心靈的支柱一下子就傾倒了。雖然她無數次地想到過這個結果,然而一旦證實這是事實后,她又是那樣地不愿相信。這比丈夫下崗,女兒生病給她的打擊還要大。她從來是一個樸實勤勞又自尊自愛的人,而且她也是這樣教育自己的女兒,沒想到王永卻走上了這條路。如果是別人這樣做,她可以鄙視輕看她,可這個人是自己的女兒啊,是自己從小又痛又愛,寄托了滿心期盼的女兒。女兒怎么可以為了錢而出賣自己的肉體呢?女兒怎么可以無視她對她的教育和她的感受而做出這種有傷風化的事呢?她心里有一千個的想不開,她想痛罵女兒一頓,更想狠狠地抽她一個耳光,然而,看到女兒沉郁柔弱的樣子,想起女兒的病,高高舉起的手,卻怎么也沒有落到女兒的身上。
從廣州回來后,王永漸漸變得郁郁寡歡。她曾無數次地想過要賺很多的錢,然后像別的姐妹那樣衣錦還鄉,然而卻一次也沒想到自己會以這樣的方式與家人見面。而現在,賺的錢全交了罰款,臉面也已經丟盡,她心里的落寞還不能和別人訴說。家人的沉默冷臉,鄰居的曖昧眼神,都被她敏感的心洞察到。有一段時間,她不敢見任何人,也不愿出去,但又受不了家里的沉悶。她滿心里都是委屈,她覺得自己這樣的犧牲完全是為了這個家,她太急于想為家人分擔一些負擔,卻忘了想想家人是否喜歡她這樣的付出。就在這種內憂外困之中,她的情緒日益不穩,精神日趨緊張,終于,她的間歇性精神病又發作了。
善良的伍自然,雖然此時心中有氣,但還是趕快把她送到了精神病院住院,經過醫生們兩個多月的精心治療,同時也花掉了幾千元錢,王永的病情又一次得到了控制。王永終于可以出院了,臨走前,醫生給王永開了一種叫“氯氮平”的藥,并再三叮囑讓家人在她發病時按量給她服用。因為此藥是一種鎮靜藥,少吃對病無效,多吃的話就能引起中毒甚至死亡。并說王永這種病不能再受刺激,家人最好能對她言語溫和。
出院沒多久的王永在市內一家美容美發店找到了一份工作。也許是嫌錢少,也許是以為自己反正就這樣了。在老板娘的教唆下,王永再一次重操舊業,當上了“三陪女”,伍自然知道這個消息后,自然又是義憤填膺。可想到醫生說的不能再刺激王永,她只能強壓下心頭的萬丈怒火,從此對女兒心灰意冷,不聞不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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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真正要對自己的女兒不管不顧,伍自然并不能完全做到。女兒畢竟是自己的骨肉。雖然對女兒“恨鐵不成鋼”,雖然覺得女兒丟了她的臉,可伍自然仍然暗暗地關心著自己的女兒。2003年正月,一直久病不愈的丈夫,終于病情惡化,帶著無盡的遺憾撒手人寰。伍自然懷著悲痛的心情把丈夫的喪事辦了,心里空空如也。
同年10月,王永異想天開地想自己當老板,她借錢在湘潭市岳塘區牡丹路租下了一間門面,開了一家名為“晴梅”的美容美發店,暗地里仍然做一些特殊服務以招徠顧客。滿以為這樣就可以大賺一筆錢,然而,由于那里地處偏僻,過路人不多,又加上她患有間歇性精神病,發作起來情緒激動,摔東砸西,即使她人長得再美,仍然是門庭冷落,生意清淡。王永當了一個多月的老板后,別說是贏利,就連房租錢都付不出,日常生活、生病治療的藥費仍然要從母親那里拿。王永憂心如焚,度日如年。
2003年12月,伍自然的兒子19歲的王超被一輛摩托車撞倒,肇事司機隨后就逃之夭夭,被撞得腿骨骨折的王超在醫院住了一個多月后,終因無錢醫治而一瘸一拐地回了家,至今身體里還留有醫院植入的鋼釬。
伍自然曾去過王永的租住房,好言好語地勸女兒不要這樣犯賤,要憑自己的勞動,吃一口正正當當的飯。可是王永總是沉默寡言,既不表態也不反對。看到王永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伍自然氣得全身發抖,忍不住要重重地說她幾句,而逼急了的王永,又總是會煩躁不安,接著就會發病,一發病她就有些神智不清,又砸東西又打人,有時甚至會脫光衣服裸奔。看著女兒的這一切,伍自然是徹底地絕望了。
隨著時日的增長,隨著女兒一次次的發病,伍自然的心情也日益消沉。每當看著女兒安靜的樣子,她心里升起的是一種疼愛;而看到女兒發病癲狂躁動的樣子,她心里除了一些憐憫外,又多了一種不可名狀的厭惡,尤其是想到王永這幾年來帶給他們一家的恥辱,讓她一直在親戚朋友面前抬不起頭,她心里的恨更是難以言說。她后悔自己不該讓女兒去廣州,如果王永不去廣州,她就不會走上賣淫這條路;如果她不是這樣自輕自賤,她的精神病說不定就一直不會發作。而現在她這樣固執地一錯再錯,病情也開始惡性循環。
2004年元月12日,因為生意不好做,王永正在店內發愁。房東老板又來向她要房租,兩人言語失和,情緒都有些激動,終于又引發了王永的病。而這一次的發病,王永顯得比以前任何一次都要激烈。她將店內所有的東西都砸爛后,仍然覺得不過癮,又開始脫自己的衣服,甚至沖破家人的多次攔阻,在大街上裸奔。而路人就像看一個怪物一樣地看著她,她卻毫無反應,依然我行我素。
女兒的這些行為,無疑大大地傷害了伍自然的自尊心,她知道王永自己也痛苦得難以自抑。然而,她漸漸地發覺自己做著這一切時,再也沒有了從前的那種盡心盡意,從前那種疼愛、關懷、親情,慢慢地在一次次的傷心絕望中流失了,而現在唯一的感覺就是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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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年元月14日上午,王永服了一些安乃靜后,病情絲毫不見好轉。伍自然不得不來到精神病院附近的一家藥店,她一次性地為女兒購買了五瓶“氯氮平”,匆匆忙忙地趕回家,給女兒吃了十片(正常治療劑量是6-8片)。十片藥顯然沒有起到治療的作用,王永的情緒仍然非常激動,她又開始在家里找東西砸,還將剪開的洗衣粉扔得到處都是,然后又發瘋般地要往口里倒。伍自然拼盡了全身的力氣,總算拉住了她。
下午3點多鐘,王永的病情仍然沒有得到控制,對伍自然又哭又罵,又打又踢。伍自然的神經崩得緊緊的,她感覺自己也要瘋了。這兩天她就一直這樣守著王永,做夢都會被女兒的叫聲嚇醒,她覺得她不能讓王永再這樣下去。她索性給王永一次性地吃了一百片“氯氮平”,看著王永漸漸進入了昏睡狀態,她才覺得松了一口氣,渾身感覺筋疲力盡。
她突然記起醫生說過“氯氮平”過量會致死的話,她知道100片是大大地過量,但她不知道王永是否會死。她心里忐忑不安,她開始魂不守舍地在房里走來走去,看著女兒沉入夢鄉的安靜樣子,她的心里是又難過又痛心。因為女兒也曾是她的心頭肉,是她一把屎一把尿地把她帶大,送她上學,教她做人,只是女兒有些不爭氣,并沒有按照她的意愿行事,如今落得這樣的下場。然而,一想到王永發病時的痛苦模樣,以及給這個家庭帶來的痛苦和恥辱,伍自然又情愿沒有這個女兒。
她就這樣左思右想,心緒如一團亂麻無從決斷。她多么希望女兒就這樣不死但又能安靜地睡著,那樣的話她情愿自己每天照料她。然而,她又知道這不可能。當晚8點多鐘,王永仍昏迷不醒,伍自然再也坐不住了,趕忙起身,打電話叫來了兒子王超。王超回家后,伍自然給他說了王永的情況,兩人在一起回憶著王永這幾年的所作所為,想起王永自發病以來,家里所有的錢幾乎花光,現在再也無錢為她支付醫藥費用;尤其是王永的墮落,王永發病時的癲狂,使這個家所蒙受的羞辱,讓他們再也不愿面對。他們覺得如果王永就這樣走了,無疑對這個家是一種解脫,對她自己也是一種解脫,這樣想著時,一種“一不做二不休,干脆讓她去死”的念頭在兩人心頭孳生。這個時候,伍自然和王超對王永再無親情可言,一心就想讓她速死,他們滿以為,只要王永死了,他們的拖累,他們和王永的痛苦也就都沒有了。
王永的悲劇就在母親和弟弟完全喪失理智的情形下拉開了序幕。母子兩人倒出了一整瓶的“氯氮平”(約100多片),將藥碾碎后倒入牛奶中,由伍自然強行掰開王永的嘴巴,將牛奶灌入。伍自然做著這一切時,她的手一直有些抖,她內心曾閃過一絲矛盾,然而,只要一想到這其實也是讓女兒免去痛苦,她的心最終還是被邪惡戰勝。
當晚十點多鐘,王永停止了呼吸。
此時的伍自然和王超已經有些清醒,知道自己這是犯罪,而且將會受到法律的制裁,兩個人都有些后悔,但人死不能復生,他們更多的是害怕。為了避人耳目,母子兩人隨即趁天黑人少,將王永抬進了一輛的士,面對的士司機詢問的目光,謊稱王永喝多了酒,他們送她回家。
他們在湘潭東湖漁場附近的湘江大堤下了車,周圍靜悄悄的不見人影,借著天光他們用事先準備好的窗簾布將尸體緊緊裹住,再把裝滿了碎石的蛇皮袋和米袋捆綁在尸體上,然后拋入湘江,之后,兩人迅速離開。
然而,讓伍自然和王超決沒有想到的是,當時的湘江江水甚淺,王永的尸體在水中浸泡了13天后又浮上了水面,于2004年元月27日下午4點多鐘被附近一個男性村民發現,并很快報了案。
公安人員迅速開始了調查,當發現死者很像是寶塔街道牡丹路“晴梅”美容美發店的老板王永時,民警趕快通知王永的家人前來認尸。然而,王永的家人卻遲遲不肯露面。挨了兩個小時后,伍自然終于到了派出所,然而,神色卻很不對勁。公安人員通過進一步的調查取證發現,原來王永的母親和弟弟竟是真兇,一起震驚潭城甚至震驚全國的親母伙同兒子殺女案終于大白于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