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滿望
散夜戲了。
年輕人匆匆往家趕,年輕人的家距鎮上20里。
年輕人正一身臭汗跌跌磕磕地行走在山路上,茫茫夜色里,他忽聽身后有人在一聲接一聲地吆叫,年輕人一回頭,只見一位手提燈籠的農村老漢,驀然站在了他的面前。年輕人發現,這位年屆60的老者不僅聲如洪鐘,而且步履輕捷、鶴發童顏的,處處給人一種干凈利灑的感覺。
年輕人這時才曉得:老漢叫趙才,今晚也是到鎮上看夜戲的,20年前,他也家住艾蒿洼,只是后來因為一場人生的變故,現已搬遷到陽坡大隊馮家村去了,說來這馮家村距艾蒿洼不遠,因為是鄰村,趙老漢就建議年輕人和他相隨著一起走;年輕人這時又曉得,村里那位年屆80的陳爺,還是這趙老漢的一位表哥哩!至于艾蒿洼那些個張三王五的老人們,這趙老漢更是熟悉得宛如自家兄弟。許是擔心年輕人說他一大把年紀還在騙人,那老漢說著,還一把將自己褲腰間別的一桿煙袋抽出來,沖年輕人手里一塞,說:借賬還錢,自古亦然,這把玉嘴銅頭的煙袋說來還是我那表哥的呀!今天就拜托這位小兄弟捎還他吧?
因為有燈籠照明,再加上爺孫二人一路嘮嗑,艾蒿洼很快就到了,直到進村前分手,那趙老漢還依然向年輕人叮囑,要他無論如何也要將那東西物歸原主……
年輕人沒想到他徹底辦了一件蠢事。
卻說歸家,年輕人將自己的路遇沖父母一講,誰曾想,兩個老人當場就各睜著一雙斗雞眼怔了,年輕人的父親知道:村里現在有位80歲的陳爺不假,至于那夜行人所說的趙才,就實在無從談起了,村里現在幾百口的老少爺們,到目前連個叫張才王才馬才的人也沒有,20年前,村里除了婚嫁出去數十個模樣俊俏的姑娘,還有那“懶豬”家的一個小子被招贅到壩下當了倒插門女婿,這趙才舉家而遷的事更是無稽之談,如今,公社早已改為鄉(鎮),大隊也喚作了行政村,至于那人講他家住“陽坡大隊馮家村”一說,明擺著不就是咱東山坡上的那片亂墳崗子嗎!年輕人的母親這時也終于想起來了,只見她兩手一拍大腿說:早些年,咱村是有過一個叫趙才的人,可那趙才早在一場洪水中喪生了,如今,那把埋在野地里的死骨頭也恐怕早漚爛成一堆了!
年輕人這時才知道:看來自己昨晚碰到的是一個鬼!
只是手中的那桿煙袋,年輕人還是拋不下,他不顧二位爹娘的一再勸阻,去找陳爺。
再說來天,拄著一根柳棍正準備出院的陳爺,還沒聽完年輕人的敘述,一張核桃臉就沉了,又聽年輕人講那趙才家住“陽坡大隊馮家村”,陳爺的兩只眼睛就彈了出來……
年輕人永遠不會知道:陳爺就是殺害他表弟的兇手??!
那年夏天,陳爺的父親遭蛇咬而死,陳爺和他表弟趙才,夜間趕著牛車到80里外的縣城往回拉棺材。天黑路遠,原本陰云密布的夜空雨水更是盆子般地沖下澆,牛車走到他們村前的那條飲馬河時,閃電里,只見牛亡牛浪在河面上跳起了猙獰的舞蹈,河水已經漫過了牛腿,又漫過了車輪,牛車開始在水浪里醉漢般扭起來,而抱著自己那桿玉嘴銅頭煙袋的趙才,此時卻依然一只病雞樣在車轅上打瞌睡。見此,不再有一點怠慢的陳爺,先是一腳將他表弟踹入波濤滾滾的洪水,然后掀開棺蓋,就在他剛剛跳進棺木里的一霎間,一排巨浪驟然襲來……
礙著20年前自己欠下的這筆孽債,陳爺這日自然不敢要他的那桿玉嘴銅頭的煙袋。
年輕人這時又發現:不知是擔心引火燒身,還是害怕后患無窮,宛如烙鐵燙手一般,陳爺今日不僅當場將年輕人捎還他的煙袋揚手丟在地上,而且還一掃剛才的驚眼圓睜,惱羞成怒地吼:臭小子,艾蒿洼的村人們誰個不曉?陳爺先前借給趙才的是一桿安著翡翠嘴的鐵頭煙袋,這桿嵌著道銅箍的玉嘴破貨,還不知屬于哪個王八!你小子來騙老漢真算瞎了狗眼……
事已至此,陳爺的這桿煙袋只好落入年輕人的手中,只是那年輕人噴哧噴哧地吸煙時,一邊端著那桿玉嘴銅頭的東西在鼻嘴間吞云吐霧,一邊搖頭晃腦地總要這樣說:
操他娘的,咱現在總算清楚了,大千世界,都說是鬼會騙人,鬧了半天鬼才不騙人哩!看來,騙人的還是人,那整日間玩“鬼”?!肮怼钡目峙虏鸥侨税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