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刀老漢

永　星

磨刀老漢走街串巷、頂風冒雨，其實一天也掙不了幾個錢。

磨刀老漢肩抗一只長腿板凳，外加幾件簡陋的磨刀工具穿行在城市與城市之間，他那寬闊而嘹亮的“磨剪子嘍，搶菜刀——”響徹在大街小巷。磨刀老漢像一葉無根浮萍，常年漂泊在外。磨刀老漢說不清自己究竟走了多少路，到過多少城市。磨刀老漢不知道自己究竟要走向哪里，不知道自己今晚將在哪個屋檐下棲身，更不知道這樣的奔波何日才能結束。

這天，天氣燥熱。磨刀老漢走了大半個城市才磨了三把剪子、一把菜刀。走著走著，磨刀老漢就覺得頭暈眼花，兩腿灌鉛。頂著毒日頭實在走不動了，磨刀老漢便就勢躺在了一家工廠門口的屋檐下。

磨刀老漢迷迷糊糊不知睡了多久，忽然被耳旁的嘈雜聲吵醒了。磨刀老漢費了好大力氣才讓眼睛睜開一條縫，只見有許多身影在眼前晃動。幾個深眼窩、高鼻梁的老外正圍著他咿哩哇啦地說著什么，臉上的表情很是惶恐和不安。

這時，一個戴金絲邊眼鏡、面憨體胖的中年男子慌忙從人堆里擠了進來。他努力將滿是贅肉的身子探下來，和藹可親地問到：“老人家，你怎么躺在這里?看你臉色焦黃，是不是不舒服?”

磨刀老漢心里的緊張頓時消失了許多，以手撫額，說：“俺沒事，只是頭有點暈……”然后他用手撐著背后的墻，努力讓自己站了起來。但身子還是不爭氣地搖晃了一下，幸好被中年男子穩穩扶住。中年男子一邊扶住磨刀老漢，一邊對身后的辦公室主任吩咐：“快，快送老人去醫院……”

中年男子將老人妥善安排好之后，才陪同幾位外商向廠區深處走去。幾位老外顯然被他的義舉感染了，紛紛豎起大拇指，發出讓磨刀老漢聽不懂的贊揚。

中年男子姓彭，是這家企業的大老板，也是當地赫赫有名的私營企業家。彭經理之所以赫赫有名并不全是因他資產雄厚、經營有方，還在于他有一顆在許多富人身上早已絕跡的善愛之心。自創業之初，彭經理每年都堅持拿出大筆資金資助失學兒童、救助孤寡老人、向災區獻愛心……總之，哪里有困難哪里就有彭大經理，那些“為富不仁”、“見利忘義”等讓人嗤之以鼻的字眼統統與彭大經理無關。彭經理的名字因此經常見諸報端，他那平易近人的微笑常隔三差五地在電視上露面。可以這么說，在S城不知道彭經理的人不多，說彭經理不好的人極少，比得上彭經理的老板，絕對沒有!

活該磨刀老漢是有福主人，走南闖北了那么多年，嘗遍人間悲苦，今天卻遇上了善良仁慈的彭經理。

彭經理剛剛送走前來考察的外商便馬不停蹄地趕來看磨刀老漢。從他那春風得意的表情上不難看出，又是一場大豐收。

“大爺，您都這么大年紀了，怎么還出來遭這份罪呢?”

老漢深深地嘆了口氣：“都怪俺養了那一大幫狼心狗肺的不孝子啊，老嘍，不中用嘍，就沒人管嘍……”磨刀老漢又擰了一把鼻涕，說：“俺死在外面也好，讓那些賊羔子落個清凈!”

彭經理聽不下去了，眼窩子也跟著渾濁起來。磨刀老漢不知道，彭經理從小就是孤兒，是靠吃百家飯長大的。彭經理從小便十分羨慕有父疼母愛的孩子，憎恨有父母卻不孝順的兒女。因此，彭經理對磨刀老漢的遭遇十分同情。

“大爺，您要是不嫌棄，就在我這兒住下吧，我養您老!”彭經理忽然間不像一個叱咤風云的商場戰將了，看上去更像一個做事容易感情用事的孩子。

第二天，磨刀老漢便不再是那個走街串巷，為了五毛錢而尖著嗓子吼得聲嘶力竭的磨刀老漢了。他被洗漱一新，儼然成了城里含飴弄孫的幸福老人。

電視臺的記者聞訊而來。面對攝像機鏡頭，磨刀老漢哽咽難言，千言萬語化作一句肺腑之言：“彭經理就是活菩薩啊，俺一輩子也忘不了他，要是沒有他，哪有老漢俺的今天?”言之切切，擲地有聲，聽者無不動容。

過了些日子，磨刀老漢覺得再這樣白吃白喝下去心里挺過意不去的，便主動請纓干了廠區內的“編外保安”。不幾天，市勞動局就業辦的領導到彭氏集團視察，在彭經理的引領下，視察團找到了正在廠區內邊散步邊巡邏的磨刀老漢。

“請問大爺，您今年多大年紀了?市領導微躬著身子，和藹地問道。

“六十三了。”

“您對現在這份工作滿意嗎?”

“滿意，俺一百個滿意，俺做夢也沒想到啊

第二天，市報頭條位置便登出了一則《人到老年偏遭下崗私企里面發揮余熱》的報道，說是磨刀老漢幾年前從某剪刀廠下崗，生活無以為繼，彭氏集團積極響應政府號召，主動為老人騰出崗位，近年來共安排下崗職工148人，為政府分擔了憂愁，緩解了就業壓力，云云……

又過了幾天。分管工會工作的市政協姜主席陪同省領導來彭氏集團視察。在彭經理的授意下，磨刀老漢又被請進了職工活動中心。

彭經理向來賓介紹說：“這幾年我們公司始終堅持兩手抓、兩手都要硬的方針，精神文明常抓不懈，職工文化活動異常活躍……”

介紹一番后，辦公室主任熱情洋溢地說：“為了更好地說明我們公司在精神文明方面取得的顯著成效，下面請我們公司年齡最長的職工現場為大家演唱一首卡拉OK。”說完便把話筒遞給站在一旁呆若木雞的磨刀老漢。

磨刀老漢忙慌亂無措地向外推話筒，窘得臉紅如棗，十分緊張：“別出俺的丑了，俺可卡拉不了。”

“你咋關鍵時刻掉鏈子，給咱彭經理丟臉?”主持人低聲疾言厲色地說：“快上臺，就唱你最拿手的那首《磨刀老漢》吧!”

音樂。向起，磨刀老漢只得硬著頭皮，聲嘶力竭地吼起了他久違的那幾句：“磨剪子嘍，搶菜刀——”大廳內頓時掌聲雷動，好評如潮。

磨刀老漢握著麥克風站在瘋狂旋轉的鐳射鬼火下，兩腿像篩糠一般，核桃一樣滿是皺紋的臉，在燈光的映襯下顯得有些變形。

第二天省臺的電視新聞里又播出了《六旬老人放聲歌唱彭氏集團職工文化活動異常豐富》的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