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事風雨云

凌　蒙

杜文龍，軍事科學院戰役戰術研究部正團職研究員，先后畢業于石家莊陸軍學院和石家莊陸軍指揮學院，主要從事合同戰術和武器裝備的研究工作。發表學術文章近百篇，參加了20余部作戰法規、專著、教材的編寫。科索沃戰爭之后，曾先后就相關問題接受了中央電視臺和北京電視臺的采訪，2003年，曾作為軍事專家參加了中央電視臺“關注伊拉克戰事”特別節目的直播報道。

記者（以下簡稱“記”）：杜研究員，您好!歡迎您走進我們的“戰役戰術”欄目。提起這個欄目名稱，您一定非常熟悉，因為這正是您從事研究的主題。首先請您從“戰斗”與“戰術”的涵義入手談起，好嗎？

杜文龍（以下簡稱“杜”）:“戰斗”與 “戰術”這一對概念就像是一對親兄弟，雖然文字上相當簡單，但其內容卻十分豐富。

戰斗是敵對雙方的兵團、部隊、分隊在較短時間和較小空間內進行的有組織的作戰行動，簡單地講，就是平常說的師、旅、團、營、連、排、班等進行的作戰行動，目的是殲滅或擊潰敵人，攻占或扼守地區、目標。戰術,簡言之，就是進行戰斗的方法，它是大量戰斗經驗的總結，是抽象化、理性化的結果。“戰術”這個詞現在用得比較多，運動員把各種體育比賽的方法也稱為戰術，嚴格地講，戰術只用于戰斗范疇。

戰斗與戰術的分類也是相對應的。戰斗的基本類型是進攻戰斗和防御戰斗兩種。具體類型很多，按戰斗行動所在的空間，分為地面戰斗、海上戰斗、空中戰 斗；地面戰斗按不同地形條件來區分，又可分為中等起伏地戰斗、山地戰斗、城市戰斗、登陸戰斗、高原高寒地戰斗、熱帶山岳叢林地戰斗、嚴寒地區戰斗、荒漠草原地戰斗、渡江河戰斗、水網稻田地戰斗等，按不同戰斗樣式還可分為陣地攻防戰斗、伏擊戰斗、遭遇戰斗、追擊戰斗、空降戰斗、對重要目標的襲擊戰斗等，按參戰的軍種、兵種，有單一兵種戰斗和諸軍兵種合同戰斗。與此相對應，戰術的分類就好理解了，按戰斗基本類型，分為進攻戰術和防御戰術；按軍種、兵種,分為合同戰術、軍種戰術、兵種戰術；按規模, 分為兵團戰術、部隊戰術、分隊戰術等。行軍、宿營、輸送、變更部署和換班的方法，也屬于戰術的范疇。

記:有戰爭就有戰術的運用，請介紹一下戰術的發展與演變。

杜:戰術的發展與演變是一個十分豐富的內容，在此，我簡單把其發展的基本脈絡介紹一下。

戰術起源于遠古時期人們的狩獵技藝，冷兵器時代，戰斗中主要使用石器和金屬兵器，雙方對抗表現為集體的近距離格斗，戰術樣式主要為方陣戰術。

16世紀下半葉，火藥與火器的發明和使用使武器的殺傷威力進一步增大，火力開始成為決定戰斗勝負的重要因素，戰斗隊形的縱深進一步縮小，形成了線式戰術。

17世紀末，軍隊普遍裝備了帶刺刀的燧發槍，為克服線式隊形兩翼薄弱、不便于機動等弱點，又創造出縱隊戰術。

19世紀中葉，隨著后裝線膛槍炮的廣泛使用，武器的射程、射速有了極大提高，殺傷力急劇增強，規則的戰斗隊形就意味著巨大傷亡，因此，普法戰爭以后，開始出現散兵線戰術。

進入20世紀以后，軍事技術的發展使武器裝備的發展出現了一個加速時期，各種飛機運用于戰場，戰斗由地面擴展到空中，除了空中多機種的對抗外，還出現了航空兵支援地面部隊戰斗以及地面部隊的對空防御，使戰術開始進入具有立體性質的階段。戰斗中將步兵、炮兵、坦克兵、航空兵、空降兵、工程兵、通信兵等有機結合，在統一指揮下，按照統一的時間、地點協調一致地行動，合同戰術便應運而生。

從目前的發展趨勢來分析，戰術的發展正醞釀著一場革命，這里我談一些個人觀點。我認為，目前的合同戰術主要是以同一軍種內不同兵種的協同配合而展開的，未來戰斗中，由于戰爭規模的急劇縮小和戰爭進程的高度濃縮，戰斗力量的組合標準要求更高，使跨軍種組合成為一種必然的或者常見的選擇，不同軍種的參戰力量在戰斗行動中構成聯合關系的聯合戰術是未來戰術發展的重要趨勢。

記：那么，選擇戰術手段通常要考慮哪些因素？

杜：提供給指揮員的戰術手段很多，但在某一次具體的戰斗中采取什么樣的戰術手段或者戰法，要綜合考慮多種因素。一是任務。就是本級作戰單位在上級的編成內起什么作用，任務是什么，參戰單位要嚴格執行上級命令，為取得全局勝利做出最大貢獻，有時，為了這一點，可能使本級遭受重大損失。如上甘嶺戰役中，圍繞597. 9高地和537.7高地北側的無名高地、總面積僅3.7km2 地區的爭奪，我軍先后投入9個建制連隊，每個單位損失都較重，打到最 后，早已不是一個單位的戰斗人員了。如果僅從某一連隊角度看，按一般的評價標準，每個連隊都沒有取勝，但與在這一地區大量殲敵、為和平談判創造條件的全局利益相比較，這是次要的。二是敵情。通過分析敵人部署的特點，包括強點和可能利用的弱點以及行動上的特點，找出避強擊弱的辦法。如抗日戰爭時期彭德懷指揮的百團大戰，共調動105個團的兵力，同時在各條交通線開戰，實施破襲，只要打斷交通線上的一點，就等于阻斷日軍的整個線路，使日軍難以補充作戰物資。這是充分分析敵人的行動特點后，采取的非常有效的作戰戰術。三是我情。就是根據敵人的特點和上級的基本意圖，把我方的主要兵力、火力使用在主要作戰方向上。抗美援朝戰爭中，就武器裝備而言，明顯是敵優我劣。面對這種情況，我軍集中主要兵力、優勢裝備，采取 “零敲牛皮膛”戰術，即一次行動打掉敵一個戰斗小單位，逐漸擴大戰果，進而形成全勝。四是地形。地形是戰斗行動的舞臺，舞臺的設施情況對戰斗行動有很大的影響。如平原地形，易攻難守，進攻時要最大限度地發揮裝甲部隊的快速突擊能力。城市地形易守難攻，進攻戰斗中要充分發揮步兵和坦克兵協同作戰的能力，取長補短，防止單兵種突出冒進;防御戰斗中則要充分利用和改造復雜的地形地物，為進攻一方制造盡可能多的障礙。著名的斯大林格勒會戰就是圍繞城市展開的一場攻防戰，蘇聯人民利用城市建筑物、下水道、地下通道等，巧妙安插爆炸物，軍隊則靈活機動出沒，極大消滅敵軍力量，取得了最終勝利。五是天候氣象。不良的天候氣象條件能夠對技術裝備占優勢的一方產生較大的妨礙作用，而處 于劣勢的一方可以采用襲擊、偷襲、伏擊等戰法與敵方對抗，能夠使裝備較輕的特點得到充分發揮。我軍在抗美援朝戰爭中，多數進攻戰斗就是在夜間發起，對裝備占優的美軍予以極大打擊，美國人甚至發出“月亮是中國人的”這種無奈感嘆;對越自衛反擊戰中，許多成功的戰例是利用濃霧摸到敵人的前沿，經常打得越軍措手不及。伊拉克戰爭初期，沙暴來襲的那幾天，伊軍利用美英聯軍戰機無法起飛、遠程火力突擊效果較差的有利戰機，麥地那師就進行了一次出擊行動，取得一定戰果。

記：一般而言，步兵分隊的火力配備情況怎樣？

杜:就目前我掌握的情況來看，步兵分隊的主戰裝備主要有兩類：一是戰斗裝備，二是機動裝備。裝甲步兵或者機械化步兵分隊實現了二者的統一，他們的戰斗平臺就是機動平臺，而摩托化步兵是分離的。就武器裝備來說，我們把它分為直射火力、壓制火力和防空火力3類。直射火力是指直接瞄準射擊的火力，主要是指自動步槍、狙擊步槍、機槍、榴彈發射器、火箭筒、直射火炮、反坦克導彈等。壓制火力指能夠實現面毀傷的火力，主要有迫擊炮和上級支援的大口徑壓制火炮。防空火力主要指專用或者兼有對空射擊能力的武器，專用武器主要有高射機槍、小口徑高炮和便攜式防空導彈，兼有對空射擊能力的武器主要有步、機槍等。戰斗中通常一線配備步、機槍和直射火炮，用于殺傷近距離敵人;二線主要配備壓制火器，用于支援一線戰斗，消滅對一線步兵構成較大威脅的敵人；防空火力的配備通常采取全縱深、有重點的方式，在敵機可能來襲方向上，圍繞重點目標進行重點配備。

記:步兵分隊裝備了諸多種類的輕武器，那么，在作戰中應如何運用？

杜:這是一個很大的題目，我簡單講幾條原則。一要發揮特長。每一種輕武器都有使用條件和技術特長，使用時要盡可能地滿足這些條件。如狙擊步槍射程遠、射速慢，但精度高，在使用時要隱蔽、多點配置，視、射界要開闊，使射手能夠發現和消滅較大范圍內的高價值目標；機槍射速快、精度差，主要用于面殺傷，要選擇在一線、敵必經之處，視、射界開闊的重要位置，以獲取最大的殺傷效果；自動榴彈發射器射程遠，殺傷面積大，但易遭敵火力壓制，要配備在一線后、二線前的有利位置，用于大量殺傷敵人的散兵。二是科學編組。不同作用的武器在同一個方向上要合理編組，共同承擔某一方向上的多重威脅。如防御戰斗中，在某一方向上，要有消滅敵步兵的步、機槍，也要有反裝甲的火箭筒和無后坐力炮；要有實施精確打擊的狙擊武器，也要有能夠快速進行面殺傷的榴彈發射器。總之，要在某一個方向上形成遠近結合、左右重疊的火力配系。三是適時機動。現代條件下，隨著偵察技術與器材的進步，戰場的透明度在進一步提高，因此，各種武器除了要有基本發射陣地外，還要選擇預發射陣地和臨時發射陣地，一旦遭敵火力壓制或者重點打擊，就要迅速轉移陣地，繼續發揚火力。第四次中東戰爭中，以色列炮兵面對數倍于己的阿拉伯國家軍隊炮兵，卻取得了巨大勝利，不但重創了對方炮兵部隊，而且自身的損失極小。以軍的基本經驗是射擊－機動－再射擊－再機動。事先，以軍已經掌握了阿方軍隊炮兵的火力反應時間，就是從發現目標到指揮炮兵打出第一發彈之間的時間，以軍在同一射擊陣地的停留時間不會超過這一時間，所以，阿方炮兵的彈著點總是落在以軍撤出的位置，而以軍炮兵的彈著點卻總落在阿方的炮兵陣地內。同樣，未來戰斗中，輕武器的使用也存在這一問題，在同一位置的停留時間不宜過長。

記:作戰中，人的因素很重要。通常，單兵應掌握哪些戰斗技能？

杜：單兵戰斗技能在不同時期有不同要求，以前講5大項，即射擊、爆破、投彈、刺殺、土工作業。隨著裝備的發展的作戰對手的轉變，這幾項技能有的就過時了，如刺殺，在我上學時還作為必訓科目，要求很嚴，現在已經不再設置。現在主要有4項，即射擊、爆破、投彈和土工作業，不過訓練內容更加豐富。如射擊，要掌握不同武器、不同地形、不同距離和目標的射擊。爆破要掌握多種制式爆破器材的使用，還要會制作就便爆破器材，如使用雷管、炸藥、就便容器等組裝爆破器材。投彈要有投遠訓練，還要有投準訓練，甚至還要學習用手榴彈來制作詭雷等。土工作業即構筑工事，有人認為這已經沒用了，太古老了，其實不然。伊拉克戰爭爆發前，駐科威特美軍的基本訓練科目中仍然保留了這一項。主要內容是訓練單兵構筑不同需要的掩體和戰斗工事的能力，這是減少傷亡的重要手段。

記：為適應不同地域的艱苦戰斗，士兵還應具有一定的野外生存能力。我軍是如何進行這方面訓練的？

杜:我軍很重視野外生存訓練，并有著一套嚴格的訓練內容與方法。在訓練內容方面，一是基本生存技能訓練，包括取水、狩獵、露營、用火等，訓練的基本 指標是安全、隱蔽。安全是指取用的物品攝入人體時要符合基本的衛生指標，休息地要盡可能避免自然災害、大型野獸、毒蟲的侵害和傷害。隱蔽是指盡可能地少破壞或者不破壞原有的地形特征，防止被敵發現。二是基本戰斗技能訓練，如按圖行進、定向越野、射擊、格斗等。三是基本戰術演練，如野外條件下的進攻、防御、行軍等。

記:在和平條件下，軍事演習是檢驗軍隊訓練水平與戰斗能力的基本手段，我軍是如何進行軍事演習的？

杜:通常，駐防不同地域的部隊會根據作戰任務，進行有針對性的軍事演習。如沿海地區，主要進行登陸作戰的演習，有時會進行三軍聯合的軍事演習；駐北部和西北部隊可能進行沙漠地、草原地作戰演習；駐南方部隊進行山地作戰演習；駐內地大中城市部隊要進行反空襲演習和反恐怖演習等。去年8月，我軍還進行了五國聯合反恐演習。總之，演習的地理環境區別很大，但內容的針對性是非常強的。

記:感謝您的介紹。期待著您今后為我們展開更豐富的戰事畫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