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雪芹著書的地方

陳子銘

櫻桃溝是京西臥佛寺后邊的一條小峽谷，在曹雪芹的那個時代，大約是個櫻樹浪漫、泉流汨汨的去處。

臥佛寺卻是個極熱鬧的唐代禪院，紅男綠女流連其間，市井的氣息早早浸透了這兒的一磚一瓦，商賈和僧侶相安無事，寺廟的鐘聲和交易的咶噪有時讓人想起盛唐的浮華。

進了櫻桃溝，轉眼便人跡寥落了，迎面一股冷風，提醒你這里已是峽谷。櫻桃溝的溝底散落著大大小小的石頭，或仰或臥，一副頑冥不化的表情，儼然頑石模樣，不知已在這兒修煉了多少個年頭。正值春季，寒氣料峭，有冷泉從地底汨汨冒出，小蛇般在石間穿行，你似乎可以聽見絲絲的聲音；那些被水纏繞的石頭，長著許多青苔，松松軟軟的貼著，黛青相間，一片斑駁。幾注日光穿過頭頂的枝權落到水面，水輕若無。不期然，有一股冷氣在足間穿行，一激靈，漂著枯枝和落葉的泉流已漫過腳面。突然，嗖的一聲，有一只小動物在泉邊晃了一下，隨即淹沒在草間，身后曳起一帶枯黃的葉浪，隨后空氣中飄浮的朽木的氣息受驚似的微微涌動了一下。走著走著，眼前一亮，滿目花色，如錦帛般鋪開，粉紅嬌白，燦若明霞，風起時，花雨飛揚，宛如琴瑟和鳴，余音裊裊，大約就是在櫻花吧。

櫻桃溝的寂寥讓你屏住呼吸，神經敏銳，幾可聽到數里外的蟲鳴。

櫻桃溝的邊上可以遠遠看見一些人家，梯田、屋舍井然，炊煙裊裊，進村小徑卻無覓處。據說曹雪芹故居就在此間。茅櫞蓬牖，瓦灶繩床，兩百多年風雨之后，所謂故居，想必是云間泛指，信手拈來，了卻后人一片癡心夢想而已。記得幾年前紅學家周汝昌在曹雪芹的傳記中提到，故居大約要通過一條小巷或一條小山徑，曲曲折折，幽僻難覓，環屋蓬蒿野草，門前野水一片，遠望則青山蔥蘢。在人生的最后歲月，一代文豪曹雪芹流寓于此，櫻下醉臥，石上靜思，泉邊長嘆，風中談玄，棲身凋零敞破，瞇眼點評世間浮塵，十年瀝血，成就一部子古奇書，山川草木為之靈動。

櫻桃溝有一處平臺，筑在樹影婆娑、松風流蕩的所在，似乎是舊日道觀遺址，屋舍頹毀，石基尤存。登此臺，上可觀浮云翻卷，下可瞰墟里人家，遙想曹公當年，徜徉其間，看遠處京都，繁夢嫣紅，亂塵浮動，一幕幕人間悲喜劇，輪番上演、閉幕……當浮華如鏡中水月，迷蒙空幻，遇風即逝，曹雪芹漫步山間，櫻桃浪漫，也許隱隱言說著葬花人的凄美心情；泉流汨汨，大約醞釀了紅樓女子盈盈清淚；臥佛寺的晨鐘暮鼓，或許已經預示了一段愛情故事的凄涼的結局；而遍溝頑冥不化的石頭，想必最終幻化成那一塊鐘靈毓秀的千古璞玉。在經歷了尊貴與卑下，飽覽了人情冷暖之后，曹雪芹揮去滿目落櫻，冷眼旁觀足下滾滾紅塵，發一聲長長的嘆息。

我終于沒再去尋找那條進村小徑。

下山時，已是日暮時分，煙靄漸起，山鳥啾啾，野水描金，層巒疊翠，山里人家慢慢淡出視線，曹雪芹和他的故事，自此留在了溝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