嵊泗招商引資為何引出官司

戎毓明

浙江舟山市嵊泗縣是一個建設中的港口旅游城市，每年到這個靠近上海的島嶼城市旅游的上海市民數以萬計。顧麗娜今年到嵊泗不下十數次，她不是去旅游，而是應縣婦聯招商引資之邀到那里辦服裝廠。服裝廠辦起來了，但一系列她意想不到的事也接踵而至。招商引資時那些熱情的面孔不見了，服裝廠被砸，員工被打，斷電停水，所有的設備被法院保全查封，與外商簽訂的合同不能完成，她也被卷入到一場莫名其妙的經濟糾紛之中。當初，縣婦聯邀請她來投資辦廠，要她為當地漁村婦女“勞動力轉移”做件好事，“好事”為何辦成了這樣呢？顧麗娜至今也還沒完全弄明白。

再也看不到招商時的笑臉

說起當初縣婦聯的招商引資的熱情，顧麗娜說，那樣異常的熱情讓你不能不動心。

顧麗娜20年前也曾到過嵊泗，那是作為上海繡品一廠的師傅培訓繡品加工的工人。嵊泗有200多婦女會做服裝繡品工藝，就是那時培訓的成果。顧麗娜后來辦起了上海雅丹制衣有限公司，便聯系當年在嵊泗做繡品的姐妹何珍花，讓她幫助做服裝繡品工藝加工。2004年，嵊泗縣委、縣政府開展招商引資活動，作為群眾團體的縣婦聯也分派到招商任務。嵊泗鄉鎮漁村閑置婦女勞動力較多，這些漁村婦女的勞動就業，是當地政府需要考慮解決的問題。得知顧麗娜的上海雅丹制衣有限公司在嵊泗搞服裝工藝加工，縣婦聯便讓與顧熟悉的何珍花出面邀請顧麗娜來嵊泗投資辦廠。顧麗娜開始有不少顧慮，嵊泗與上海一海相隔，交通不便，如遇大風，交通封航，便會耽誤交貨日期。再之，還要解決辦廠的場地和工人的培訓問題，費用算起來很大?？h婦聯領導又到上海來做顧麗娜的“思想工作”，對顧說，辦廠的所有問題婦聯會幫助解決，你去只考慮賺錢和發展就行了。

縣婦聯為吸引顧麗娜來縣投資，在辦廠先期做了不少工作，如聯系落實廠房，培訓工人，解決交通運輸方面的問題；用電需安裝變壓器，婦聯向縣領導匯報，解決了這一生產難題，同時電價也給予了優惠。廠房需要裝修，婦聯主席又主動出面找縣一建公司。那段時間，顧麗娜走到哪里，婦聯的同志都陪到哪里，吃飯都是婦聯招待。當顧麗娜將服裝廠的所有的設備運到嵊泗安裝生產之后，她與婦聯的“蜜月”合作也就到此結束了。

事情由廠區裝修費用引起。據顧麗娜說，開始說到裝修時，她問了下費用。一家做裝修的老板報價說不超過12萬元?？h婦聯的李芬副主席說怎么會要12萬，我叫縣一建公司搞，10萬元都不要。婦聯的王主席原是縣建工局局長，有這樣一個背景事情自然好辦。裝修的事情便由婦聯聯系做了。當時，婦聯想早日把這一項目落實，就很快找來一建公司施工了。雙方談到裝修的費用是在安裝變壓器之時。工廠用電超出，需裝變壓器。婦聯提出，變壓器的費用由顧麗娜出，顧認為三通中電的問題應由引資方解決，再說，工廠租賃合同是三年，如果以后服裝廠不做了，變壓器也不能帶走。婦聯答應變壓器的事情他們去向上級爭取解決。后來，婦聯的王主席打電話告訴她，變壓器的問題解決了，廠區裝修的費用你們自己解決吧。顧麗娜問，裝修費用到底是多少？王主席說，我和一建關系不錯，我和他們說不會多要的。然而，5月上旬，一建公司將裝修預算單拿過來時，顧麗娜吃了一驚，一建開出的預算是17萬元，這還不包括水電安裝和其他費用。顧感到價格高了，婦聯表示可以再協商。裝修完工后，一建公司拿出決算卻是38萬元。這樣的報價讓顧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個價格是怎么算出來的？她對婦聯說，這個報價水分太大，她付不出這個錢。婦聯說，你付不出可以給你貸款。顧說，貸款可以，但要把賬算清楚，來路不明的賬我一分都不付。

婦聯一次次打電話催款，顧認為這近于“敲詐”，堅持要對方拿出裝修的平面圖，一筆一筆算出實際裝修費用，一建公司不愿這樣做。關系由此惡化，顧麗娜在婦聯再也看不到對她的笑臉。后來，一建公司到服裝廠鬧事時，顧的丈夫許志鳴打電話給婦聯要求出面制止時，婦聯的答復是：我們不管，這是你們的事情！

一建公司采取“強硬”行動

在裝修費用上，顧麗娜表現得似乎過于“認真”，縣政府有關領導讓她先拿出十萬元來，她不肯，堅持要對方把賬算明白了才肯付錢。嵊泗縣第一建筑公司便采取強硬行動。9月11日，一建負責施工的劉國立帶了一批人和兩輛卡車，砸開服裝廠大門，強行要把工廠的機器設備拉走，被“110”民警及時制止了。顧麗娜和何珍花一起找到縣政府分管副縣長陳國光，陳當即給婦聯打電話，要婦聯和顧一起到一建公司“好好協商”。然而，三方見面以后，話還沒說上兩句，一建公司的經理方建春便罵了起來，“協商”不了了之。

9月25日，矛盾又進一步激化。一建公司又派了十五六人到服裝廠“要工錢”，領頭的一人是一建公司總經理方建春的弟弟方國春。這些人不由分說，砸了廠辦的電話、椅子和車間的門鎖，并氣勢洶洶地上前要把顧麗娜的衣服“全剝了”。服裝廠的一位工人擋住了他們，這伙人便撕破了那位工人的衣服，一陣亂打。更有甚者，這伙人在陳國光副縣長過來之后，仍肆無忌憚地把服裝廠的水電全部停了，同時派人鎖上服裝廠的大門，24小時看管，不讓服裝廠的產品運出廠區，使服裝廠不得不被迫停產。

服裝廠的幾位工人氣憤地向記者講了10月14日晚一建公司制造的又一起打人事件。當晚8時許，一建公司監視的人發現廠里5個工人在車間整理成品，準備發貨。方國春帶了七八個人來說他們“偷東西”，要他們打開倉庫的門。工人沒有給他們鑰匙，方國春就帶人把一位名叫戴健友的工人打傷。顧麗娜感到令人啼笑皆非的是：明明是方國春等人非法闖進服裝廠，他們卻撥打“110”報警，說正在進行打包生產的工人是“小偷”，而且當著“110”民警的面將“小偷”打傷。

不僅僅是“誠信”問題

辦廠辦出這樣的結果，這是顧麗娜根本沒想到的。她對記者說，如果當初知道嵊泗縣的投資環境是這樣的，她寧可把錢捐給漁村婦女，也不會來辦什么廠。

縣婦聯和縣有關分管領導認為，投資辦廠辦垮了，主要是顧麗娜的“誠信”問題，與嵊泗的投資環境沒有關系。他們對記者說，顧裝修那么長時間不付一分錢，欠了許多賬，這是導致矛盾的主要原因；如果顧有誠意，事情早就解決了。顧一次次說話不算數，答應10月8號過來協調解決的，人沒見到，連電話也沒有一個，讓出面協調的縣政府領導在工人面前都沒了“信譽”。

顧麗娜說，10月8號我在上海生病住院不能來，醫院可以證明。誠信不是單方面的，裝修弄成一筆糊涂賬，錢怎么付？說好的不超過十萬元，為什么算出個38萬來？婦聯和我的口頭協議也是有效合同，到底是誰說話不算數？是誰沒有誠信？一建公司借裝修之機，大敲一筆，這種把外來投資企業當作唐僧肉咬上一口的事情，有關部門和領導不但不加以制止，反而默許縱容，嵊泗縣招商引資的誠意又在哪里？

到底是哪一方的“誠信”出了問題？記者不想加以置評。但顧麗娜提出的投資環境問題卻值得引起嵊泗縣委、縣政府的反思。招商引資不是引來就算完事，要想留住客商，使其順利發展，還必須為其提供一個良好的法治環境。從記者調查了解的情況看，嵊泗縣婦聯在招商時開始只是想到如何把這個項目落實，在許多事情上“大包大攬”，卻沒有注意到有關法律問題。在為顧“介紹”裝修公司時，如果不是讓一建公司干了才算賬，而是讓顧與一建公司直接面談，談好了再簽訂合同，就會避免許多不該發生的糾紛。這樣一個算起來有幾十萬元的工程做到最后居然沒有一紙合同，不能說不與婦聯的“介紹”有關。在出現糾紛時，一建公司闖入服裝廠斷電停水，逼迫顧麗娜就范，這已嚴重侵犯了投資企業的合法權益。據了解，一建公司的負責人方建春還是位人大代表，人大代表不可能沒有意識到工人以那種方式“討工錢”是違法行為，但遺憾的是這種打砸肇事，阻撓企業生產的行為還是一再發生。10月14日，法院對服裝廠機器設備采取保全措施，一建公司卻不懂“保全”的是什么，以至鬧出認為服裝廠的工人打包發貨是“偷竊”的笑話來。當顧麗娜要求把服裝產品發運出島受到阻撓，求助于陳國光副縣長時，陳同意發貨，但要顧“辦相關手續”；于是，縣法院讓顧交了1000元“保全金”，這批產品才得以出島。其實，服裝產品并不在法院的保全范圍之內，根本不需要交什么“保全金”，如果法院不是有意搞地方保護，那么這樣做就是在法律意識上“犯糊涂”。直到10月20日上午，法官才到服裝廠告訴在那里監守的一建工人，以后不要再扣押服裝廠的產品。對于一建公司到服裝廠鬧事的做法，縣委副書記周艷和副縣長陳國光也認為“不妥”，但縣里卻沒有采取必要的措施保護投資企業的合法權益不再受到侵害。記者10月17日上島采訪時，服裝廠仍處于斷電停水停產狀態，外接訂單無法完成，損失巨大。對于屢屢打傷工人的肇事者，公安方面也沒有追究其責任，每次都是不了了之。這種在法律上的“集體無意識”，是招商引資的最大障礙，直接影響到投資環境的優劣。良好的法治環境是第一投資環境。對投資辦企業的客商來說，有法走遍天下，無法寸步難行，當地政府官員和有關部門的法律意識如何，決定了投資的成敗。

顧麗娜的弘盛服裝廠與一建公司的經濟糾紛已進入審理程序，人們關注著這場官司的審理，更關注嵊泗這個新興的港口旅游城市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