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時代

艾　龍

午夢

正午時分混混沌沌小寐在華南首府一幢舊樓里。聽到臨街鄧麗君的歌聲……

—切都顯得渺遠。十年前的某個正午，他也這樣靠在一棵老樹上打盹，是蟬聲和一再騰起的熱氣提醒了他。那時他的夢試圖和大多數人相左，現在仿佛還是如此——只是有點陌生。當然只是一點點。

突然寂靜無比!像置身無際之沙漠，無水，無人，無物，無啟示……

那是他熟悉的夢境，而時間已過了十年。

蟬聲和鄧麗君的歌聲竟是某種事物無限之中的兩種變形!十年之后，它又將以什么面目出現在被欺騙者的午夢?

造訪

造訪者推挪鐵門，旋即為舊園膨脹的空蕩吞吸。那奔波勞累的你如何回答“你幸福嗎”。

木質桌椅擦動水泥地面的響聲，被年歲已久的樓道七折八拐似乎無窮盡地加長加重。麗人的嬌嗔現在不堪入耳。

——我只感到了可能

——你跳下天橋的時間就是樹葉的一生

理所當然，有些葉子被懸擱在枝椏間而非“寬闊的河口”，有些時候你體內突然停電。

兩只年老的隱居蜘蛛匆匆探出腦袋。它們又驚慌又憤怒：

這使造訪者突然介入的方式受到某種責難而又被命運繼續指使。

看護

她身體前傾似乎面前移動著一口水井。耳朵豎起有一種朝他界敞開的警覺與興奮。漸漸明眸的輝光也使額際發亮。

鐳在持續閃耀——

但世界還是以一聲斷喝攔劫了她。惡行如此喜歡張揚。

受辱的異鄉人，她被迫后退，她一言不發。

——看護者被迫退出。

在原來沉酣她身姿之美的地方現出一張底 片的灰暗，頓時把旁觀者飽滿的心掏得虛空。

干戚舞

天尚未夜看見路邊數十漢子在拖電纜，似獵者拽住意欲溜進巖縫的蟒蛇。沙沙沙地響。

每個漢子看上去都沒有區別。

他們身子擺動如干戚舞。即是鹽的沉默也不能阻止干戚舞。

干戚舞干戚舞。

“我們建造的房子，別人居住。

我們架設了橋梁，別人的腰包太滿。

我們開辟道路，卻沿涂遭到欺侮。

我們停下來喝酒，別人又來查戶口……”

而在遙遠的一隅，女人們淚眼汪汪。她們摔打鍋碗瓢盆，仿佛在捶自己干癟的胸脯。她們又哭泣。干戚舞干戚舞，她們嗓音嘶啞。

奔跑

一棵樹帶著一大片樹向大河行禮。他們沖到半山坡，硬生生地立住了。領頭的那棵站在石頭上。

河岸陡立，河水洶涌而渾濁，輪船似乎已經枕在河床上，發出劇烈的撞擊聲。沿途沒什么房屋，偶爾一幢兩幢的，像丟棄的草帽。

貧窮是個奇跡

現在我退到財富的背后、前面、上面或者下面，因為我對它保有貪婪、作惡、失望、榮譽乃至無法明了的信心。我來到貧窮之中，準確地說，我只是醒悟到一直置身貧窮。但我驚異于它的羅網如此結實而廣大，以致毫無覺察，這不能不說是個奇跡。

在一大片連綿的灰色樓群之間，有一些矮小的房屋，它也同樣地蓋滿了灰塵。在這里，人們延續著生存與勞作，從時間到時間，也許應該說，是時間從一代到另一代……盡管挖土機會將它摧毀，但世人都厭倦了貧窮卻未知它有如此頑強的生命力，這確應說是個奇跡。

而人們找不到潔白的紙書寫，普遍地用身體，用欲望替代，而時報作者說臟話時的得意表情，而無知的觀望，而……這一切，仍應歸之為一個奇跡。

一次瓜分財富的宴會如期舉行，一定有幾個人醒悟到自己一直置身于貧窮所帶來的種種奇跡之中，這又不能不說是一個我欲逃離的奇跡。

愛的修辭

“鏡子破了，有一道裂痕”，她總是糾纏在這句話的語義而不是實在的事件上，并一再反問：“鏡子破了，還是鏡子嗎?”

這一反問的力量如此尖銳而使他難以回答。

根本性的解決方法是否定她的假設，因為愛不是鏡子。但她卻堅持認為，不管怎么說，在邏輯上，鏡子總是會破的。

光陣

他們被包圍了，他們一直被圍困到黑夜。這場戰爭因為雙方力量懸殊而變得無聊，失去了慣常的刺激和趣味。然而他們亮出了最后的光陣，千萬億的激光交錯，各有一巡視方向，決絕的精神和寧可玉碎的意念鑄造了世上烏有的兵器，莊嚴而威武，一時間令這場惡戰大放異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