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云華
信念是生命的守護神
“人一旦喪失信念,就像一頭瘋狂的野獸,不是掉進深谷自取滅亡,就是被獵人開槍打死。這也是我想奉勸現在還在位的官員們的話。”
“……時辰已到!斬!”監刑官一聲令下。
劊子手掄刀向貪官的脖子砍去。
“砰——”人頭迅疾落地,發出沉悶的聲音。
但這還沒完。
有人過來,用繩子把落地的人頭捆好,掛在高高的桿子上。這叫梟首示眾。
余下的身體呢?
被人拉進縣衙附近的一座廳堂——“皮場廟”中開始被剝皮。剝皮者拿著刀子先從被剝者的后脖頸開刀,順著脊背割一道縫,然后把皮膚向兩側撕裂……皮膚被剝下后,填上草,縫起來.這個“人皮草袋”被置于衙門里官座旁邊,以警示后任的官員。
這是600多年前,朱元璋為懲治貪官發明的“剝皮揎草”法。
據《草木子》記載,明朝官員貪污60兩白銀以上,就要被處以此刑。
但這種酷刑并未嚇住“繼任者”。
在封建社會,那些繼任者,一旦坐進衙門里的寶座,就融進了腐敗的大熔爐,繼續前任未竟的“事業”:貪。只是他們的手段可能變得更加精致和巧妙。
建國后,公元1952年2月10日,河北省首腦機關在保定東關大校場召開公判大會,判處貪污犯劉青山、張子善死刑。
聽罷判決,劉青山全身一顫,張子善則觸電般地雙膝一軟……刑車在保定的大街上緩緩行進,街道兩旁站滿了群眾。刑場上,兩口紫紅棺材異常刺目。中央指示:一、子彈不打腦袋,打后心;二、槍決后安葬,棺木公費購置;三、親屬不按反革命家屬對待;四、子女由國家撫養。四條原則宣讀完后,劉、張二犯放聲大哭。
這是中國共產黨果斷地揮向腐敗的“開國第一刀”。
“拿我做個典型吧,處理我算了,在歷史上說也有用。”這是劉青山的遺言。
“傷痛,萬分傷痛!現在已經來不及說別的了,只有接受這血的教訓一條!”這是張子善的遺言。
但這血的教訓卻并未被胡長清等貪官們吸取。
如今,李真又步了他們的后塵。
喬:李真,向你請教一個問題,是不是自古至今的貪官都不怕死?
李:(李真笑了。)你這不是說笑話嗎?誰不怕死?
喬:怕死還貪?
李:(李真馬上收起了臉上的笑容,抬頭看起了天花板。)那時誰會想到問題會敗露。
喬:封建社會受“官本位”與“錢本位”合一的雙本位結構影響,人一踏進官場,無疑就是踏上一條不歸路。可你是共產黨在新時期下培養起來的干部。共產黨從它宣告成立那一天起,就與腐敗勢不兩立,前有劉青山、張子善斃命,后有胡長清等貪官出事,你怎么能不想想這些?
李:(李真沒有說話。)
喬:現在回過頭來看,你腐敗的根子在哪里?
李:不是過去都給你講了嗎?
喬:我總結一下,你的意思是:個別高官的不負責任寵壞了你,個別下級官員的奴性捧壞了你,一些制度的漏洞縱容了你。
李:(李真點了點頭。)
喬:這是客觀原因。主觀上呢?
李:我對黨的理想、信念產生了動搖。現在看來,信念太重要了。
喬:你現在為什么把信念看得這么重?
李:人一旦喪失信念,就像一頭瘋狂的野獸,不是掉進深谷自取滅亡,就是被獵人開槍打死。這也是我想奉勸給現在還在位的官員們的話。
喬:你過去怎么看待信念這個問題?
李:覺得可有可無……虛無縹緲……我也曾有過信念……
喬:只是后來一點點地喪失了。
李:其實,人的信念發生變化也是很痛苦的。
曾想做焦裕祿式的縣委書記
“為了那個縣委書記的夢,那時我干起工作來,也真是不要命。有一次累得暈倒在自家的衛生間里。當時可以打電話請個假,但我一咬牙,還是上班了。我記得想騎自行車,但頭暈得不行,就‘打的到了單位。那個時候根本無所謂星期天,也不講報酬,反正就知道悶著頭工作。”
喬:你當初從政時的理想是什么?
李:做個好秘書。
喬:沒有受賄這個概念?
李:其實,我開始當秘書時,聽到某某人受賄多少多少,我還有點不可思議,覺得距自己很遠。權力來之不易,為什么不為群眾做事還要受賄呢?
喬:能否講得具體一點?
李:我是1990年10月開始做秘書的,是給一副省長做專職秘書。我記得,在我做秘書前幾個月,中紀委向全國發了一個部級干部及其屬下一些人搞權錢交易、貪污受賄的通報。那時,我一方面為這些身處高位的人犯錯誤而惋惜,一方面又覺得貪污受賄距離自己太遙遠了。
喬:當時中紀委的通報就引起了你的重視?
李:對。我還把那個通報壓到了自己桌子的玻璃板下。
喬:是出于什么考慮?
李:我記得很清楚,就是到省政府做秘書上班的第一個星期,就有許多人主動給我打電話,其中有一多半是認我做老鄉的。那時,我就想,職位稍微變化,就有人“認”我了。我在省計委建設投資公司工作時,為什么就沒人主動找我“認老鄉”?那時就感覺秘書這個職業很神圣,我一定要干出個樣子。第二個星期,開始有人請我吃飯。當時我推脫過好幾個人,但有一次實在沒辦法推開,就去了。吃完飯,有人要送我一條煙,我忘記是什么牌子了,反正我記得那個牌子在當時算是很好的。我堅決不要,可那人像瘋了似的往我衣兜里塞,我拗不過,就要了一盒。
就是那盒煙,讓我的心不平靜了一個星期。那時就想,今天收一盒,明天收一盒,一年下來就是300多盒。300多盒煙,這可不是小數字,一想這個數字,我心里就發緊。恰好我在找一份文件時,發現了中紀委那份通報,作為警示,我就把它壓到了桌子玻璃板下。
喬:還能記得那份通報里總結的“教訓”嗎?
李:大部分都忘了,但中紀委通報里有句話我記得很清楚,就是“革命干部和腐敗分子、犯罪分子之間并沒有不可逾越的鴻溝”。那時我想,這句話說得太深刻,也太精彩了。后來,我在寫材料時,還經常引用這句話。
喬:除此之外,還有什么對你印象較深?
李:我在做秘書半年多后,一次看電影《焦裕祿》,曾使我淚流滿面。小時候讀書,中學課本里就有焦裕祿的事跡,我記得很清楚的是,焦裕祿患肝癌,到了晚期,還帶病聽匯報,痛得支撐不住時,就用東西一頭頂住肝部,一頭頂在椅子上,時間長了,硬是把椅子頂破了一個窟窿。
我到現在都忘不了電影《焦裕祿》中那一個個感人的場面。焦裕祿那風雪中瘦弱的身影,在“政治錯誤”的重壓下為群眾的生死勇于負責的正氣,還有去看望受傷的老農,去送別要離開蘭考的大學生,臨終前留下的一塊手表和諄諄教子的半塊窩窩頭……我記得我旁邊座位上的一個本單位青年人,起初曾以“懷疑”、逆反的心態去看《焦裕祿》。但走出電影院時,他卻變得與我一樣眼睛沉默無語、濕潤。
那時我就想,20多年前的一個典型,到了90年代,間隔這么多年,中國社會幾經變化,民族心理也經歷了一個新的發展,為什么仍然能夠對人們產生如此大的沖擊?這說明人民呼喚“焦裕祿”,億萬群眾渴望有多一些再多一些的焦裕祿式的干部,期望在他們帶領下能消除種種不正之風和腐敗現象,走富民強國之路。
喬:這部電影對你影響很大?
李:很大,而且持續了好長時間。有一個鏡頭一直讓我忘不了。影片開始時,為焦裕祿送葬的人成千上萬。那時我想,我一定要盡職盡責把秘書工作做好,將來有機會就到生我養我的張家口市最貧困的一個縣做縣委書記,像焦裕祿一樣帶領百姓致富。我死后,不求有那么多人送我,只求有人能在我臨終前說“謝謝你,李書記”就夠了。可現在……就是死,落得卻是罵名。唉……
為了那個焦裕祿式縣委書記的夢,那時我干起工作來,也真是不要命。有一次累得暈倒在自家的衛生間里。當時本可以打電話請個假,但我一咬牙,還是上班了。我記得想騎自行車,但頭暈得不行,就“打的”到了單位。那個時候也無所謂星期天,也不講報酬,反正就知道悶著頭工作。
迷戀權力之日信念動搖之時
“我的問題的發生就是從貪權開始的。給副省長做秘書時感覺不如給省長做秘書好,給省長做秘書時感覺不如給省委書記做秘書風光、神氣。等真的給省委書記做了秘書,又感覺不如有實權好。等到了省國稅局做了局長,感覺弄個省部級干部干干更好。我給自己設想的是,45歲前,要弄成封疆大吏或政府閣員。”
喬:拿破侖在臨死前回顧他一生政治生涯時說:“是權力支配著理性。”你怎么看?
李:應該是理性支配權力。
喬:可你為什么卻做不到呢?
李:我主要是官迷心竅。權力這個東西太迷人了。不是有人講,人對權力有永久的、不停歇的渴望,一直到死嗎?
前不久,我在農村采訪時,聽到這樣一個笑話:兄弟三人為去世的父親辦喪事。老大買來彩紙,按照傳統習俗,要糊房子、車、馬;老二卻要糊別墅、名車、靚女。老三不耐煩地對大哥二哥說:“別爭了,糊個官帽,就什么都有了。”
可見,少數貪官的行為把我們干部的形象丑化到了什么地步!這不能不引起我們高度警惕!
喬:權力呈現出許多外在形式:責任、奉獻、力量、畏懼、莊嚴、神圣、密室的耳語、錢財、榮耀、更大的自由……你迷的主要是哪一點?
李:怎么講呢?算是榮耀、更大的自由吧。
喬:按理說,權力越大,擔子越重,越心驚膽戰,越不自由。正如一位西方政治學家說過的,權力應當成為一種負擔。當它是負擔時就會穩如泰山,而當權力變成一種追求榮耀、自由的樂趣時,那么一切也就完了。你怎么認為?
李:過去,沒這樣想過。
喬:你追求榮耀、更大的自由是表面現象,深層原因是什么?
李:現在看也許與我的病態人格有關。
喬:什么病態人格?
李:自卑感。由于長期目睹“榮華富貴”于咫尺,而自己卻身處卑位于“花團錦簇”之中,心里便不自覺地產生自卑感。
喬:自卑感的產生是一種相互比較下的心理失衡的結果。人一旦發現這種失衡,就千方百計去尋求彌補,更加渴望和追求優越感。美國當代心理學家艾·費羅姆稱這種畸變心理為彌補型心理。換句話說,這種彌補型心理是導致你貪權的一個重要原因。是不是?
李:我覺得是。(李真邊說邊點頭。)
喬:追求權力本無可厚非,問題是作為一個共產黨員應該有正確的目的和正當的途徑去追求它。
李:這話說起來容易。人,一旦迷上權力,不要說信念,就連自己有時也迷失了……現在細細想來,我的問題的發生就是從貪權開始的。給副省長做秘書時感覺不如給省長做秘書好,給省長做秘書時感覺不如給省委書記做秘書風光、神氣。等真的給省委書記做了秘書后,又感覺不如有實權好。等到了省國稅局做了局長,感覺弄個省部級干部干干更好。我給自己設想的是,45歲前,要弄成封疆大吏或政府閣員……就像以前給你念的那首江南小令。唉,我毀在了官“迷”上。人一旦迷上權力,信念就容易發生動搖,腐敗也就開始了……
喬:為什么這樣說?
李:因為要維護和擴大個人的自由、尊嚴與利益。我剛離開秘書崗位坐上局長的寶座后,突然感覺,一切人、事開始圍著自己轉。時間稍長,單位就以自己為中心了。恭維順從者越來越多,批評監督者越來越少。可以說,在一定范圍內,自己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沒什么阻力。嘗到權力的甜頭后,就要穩固它,經營它。在這種狀態下,哪顧得上什么信念?只有在主席臺上作報告時,才會想起“信念”這個詞。喬記者,你沒有當過官,所以你就沒那種感覺。
喬:你說得對。我確實沒有你說的那種感覺。不過,我還想問一句,你“變”的過程或說你喪失信念的過程痛苦嗎?
李:可以說很痛苦。
喬:這話怎么講?
李:我為了從慶五手中接過“河北第一秘”的職位,與慶五、鐵夢倒騰500萬美元外匯時,中途曾想停下來過。如果當時止住了,也可以說,當時堅守住了信念那道底線的話,以后什么事都不會發生,我也不會進這里來(指看守所)……現在想起來,心里還常常翻江倒海。
信念喪失的“催化劑”
環視一下我們的周圍,我們的確還可以看到這樣一些現象:一些年輕干部,甚至某些部門和行業的剛參加工作的普通職員,他們身上就已顯現出墮落的跡象:抽名煙,喝名酒,穿名牌,開好車,泡小姐……
我們不得不思考這樣一個問題:黨培養李真多年,為什么他竟在如此年輕的年紀就喪失了信念?
在上世紀50年代,劉青山、張子善被執行槍決前,當有人提出是否給劉青山、張子善一個改造的機會時,毛澤東主席斬釘截鐵地回答:“正因為他們的地位高、功勞大、影響大,所以才要下決心處決他們。只有處決他們,才有可能挽救20個、200個、2000個、20000個犯有各種不同程度錯誤的干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