審計風暴席卷中國

賈春節

導語——審計之后是問責

一年前的6月25日，一批違規大案在國家審計署審計長李金華向全國人大常委會所作的審計報告中曝光，一場嚴查亂管理、亂投資、違規挪用資金的“審計風暴”隨即席卷全國。

一年后的今天，在十屆全國人大常委會第十次會議上，李金華再次提交了一份讓人觸目驚心的審計“清單”，中央一些部委赫然在榜。

長達22頁的審計報告中有19頁都是關于對各級財政審計后發現的違法違規問題，不僅披露了國家林業局、國家體育總局、國防科工委、科技部等中央單位虛報、挪用預算資金的違規事實，還披露了淮河災區和云南大姚地震災區有關地方政府虛報、挪用救災款的事實，以及原國家電力公司領導班子決策失誤造成重大損失的調查結果。

中國幾乎所有的主流媒體都在顯著位置刊登了大量相關報道，主流網站還刊登了審計報告的全文，引發了強烈反響。

可以預期的是，“審計風暴”之后的“問責風暴”即將開始。

案例——國電公司3天會議耗資304萬元

2000年5月22日至24日，國家電力公司在武漢召開了主題為“強化干部管理、提高干部素質”的人事干部工作會議，會議由國電公司主辦，華中公司承辦，125名國電公司及公司系統內各單位的主要負責人和人事部門負責人參加。

但最后審計發現，這個只開了3天的會議，花費達304萬元，其中食宿費用91萬元，接待費用82萬元，禮品費用99萬元以及做假賬發生的費用32萬元。

國電公司原總經理高嚴（已經外逃）的住宿堪稱“國賓待遇”。一方面，為了他中午有地方休息，會議專門為他在香格里拉大飯店安排了一套8000元/天的總統套房；另一方面，還在毛澤東等國家領導人住過的東湖賓館花費6萬元安排了一套特大套房，并按高嚴的個人喜好和身材特征，專門訂做了實木家具，更換了床上用品，就連抽水馬桶都是重新購置的。同時除了華中公司保衛處的兩名保安外，還專門請武漢市公安局派了兩名干警負責他的安全事務。

承辦方華中公司還動用了在武漢的各種物質資源和社會關系資源提高會議規格。在與會代表的往返接送上，華中公司除調用了公司及所屬單位的車輛外，還通過當地公安機關和接待部門，調用了3輛警衛車輛和豐田考斯特，分公司總經理以上領導抵漢時，均用警衛車輛開道和殿后。

新聞——觸目驚心的審計“清單”

報告指出，中央預算外資金清理不徹底；部分資金使用脫離地方政府、人大的管理和監督；一些做法影響部門預算的真實完整；部分專項轉移支付管理仍不夠規范。中央基本建設預算管理中也存在部分中央預算內基本建設投資按基數法分配，不夠合理等問題。

——1994年，原國家計委批復同意所屬宏觀經濟研究院等7個單位聯建科研辦公樓，辦公樓建成后，原國家計委將其中部分面積用于出租，2001年至2003年共收取租金3285萬元，用于機關離退休干部醫療費超支等。

——1999年以來，國家體育總局動用中國奧委會專項資金1.31億元，其中用于建設職工住宅小區1.09億元，用于發放總局機關工作人員職務補貼和借給下屬單位投資辦企業2204萬元。

報告指出，當前中央補助地方支出已占中央財政總支出的一半以上，但財政部在每年編制和報告中央財政總預算時，未將其細化到地區和項目，使資金分配缺乏透明度。而且近年來，政府基礎設施投資規模不斷擴大，但在項目規劃、決策、審批和管理中仍存在一些不容忽視的問題。

——在長江堤防隱蔽工程建設中，部分施工單位弄虛作假，偷工減料，水下護岸拋石少拋多計，水上護坡塊石以薄充厚，工程質量令人擔憂。

抽查5個標段發現，虛報水下拋石量16.54萬立方米，由此多結工程款1000多萬元，目前部分堤段的枯水平臺已經崩塌；抽查11個重點險段發現，水上塊石護坡工程不合格的標段達50%以上。

——淮河流域安徽、河南、江蘇14個災區縣中，有9個縣采取重報、多報移民遷建戶數等手法，套取災區群眾建房補助資金1.36億元。安徽省霍邱縣降低上級補助標準，克扣1804戶災區群眾的建房資金360萬元。

報告指出，近幾年來國有商業銀行重大違法違規問題和經濟案件時有發生，而且呈現出新發案件多、涉案人員層次高、涉案金額大的特點。

——工商銀行上海外高橋保稅區支行向“姚康達”一人就發放個人住房貸款7141萬元，這些資金被用于購買128套住房，炒作房地產。

——原中國人壽保險公司擅自改變保險費率、超額退保、非法代理保險業務等不正當競爭問題涉及金額23.74億元；將保險資金違規出借、投資和興建辦公樓等24.82億元；審計還發現各類案件線索28起，涉案金額4.89億元。

追蹤——相關部門反應謹慎

記者就審計署公布審計“清單”一事致電國務院國資委。有關人士稱，他們目前“還沒看到有關報道”，具體情況也“不知曉”。至于說由國資委監管的189家大型國有企業是否存在審計署提出的經濟問題，在沒有進行詳細調查了解的前提下，不便對此發表意見。

記者采訪其他相關部委時，也都遇到幾乎相同的答復：“不知曉”或“不便說”。當記者就涉及的國家林業局調查規劃設計院等4個單位編造、變造7份“林業治沙項目”貸款合同，套取財政貼息資金415萬元一事采訪國家林業局時，該局一位接電話的同志表示，不清楚林業局是否就此事展開調查，也不清楚林業局是否做出批示處理此事：“你別問了，就這樣。”他說。

某部委的新聞處對于記者追問十分警惕，一面表示無可奉告，一面表示盡管審計署在審計，但實際運行過程中確實也存在很多難以解決的問題。

你為審計署審計長擔心嗎?

民意調查顯示76%的人在為審計署審計長李金華擔心。

公眾認為審計工作重在制度保證，光靠審計署單打獨斗肯定不行。

“揭出了這么多的黑幕，李金華的日子肯定不好過。”退休在家的李女士這樣對記者說。在她看來，一下子審出了這么嚴重的問題，審計長一定冒了不小的風險。

針對前一段時間掀起的“審計風暴”，7月13日，中國青年報社會調查中心和新華網聯合進行了一項題為“你是否為審計署審計長李金華擔心”的民意調查。截至15日19點，共有5200名網友參與了本次調查。

15%的公眾認為這種擔心是多余的。在他們看來，中國的政治制度正在一天天地向好的方向發展。“希望這樣的審計報告能夠形成制度，無論觸及到什么人的利益，都應該給他曝光。”一位即將走上工作崗位的大學畢業生這樣說，而她未來的工作就是審計。

與此相反，76%的公眾表示了自己對審計署長的擔心，認為“有人可能會打擊報復”。

對公眾來說，敢替老百姓說話的官才能算得上是一個好官，而掀起這次“審計風暴”的李金華，正是這樣一個敢說真話的人。“體育總局居然連籌備奧運會的錢都敢挪用！”在外企工作的周先生憤憤地對記者說，“我們納稅人的錢就這樣被一些部門挪用、亂用，要不是經過審計，真不知道要被瞞多久。”

還有的公眾對這個問題看得比較深遠。在媒體工作的賈女士認為：李金華確實是一個好官，但我們不能把希望寄托在某個人身上，而是應該從制度上對審計工作予以保證。這樣，不管審計長是誰，審計工作都能充分發揮其作用。

對于審計長的鐵面無私，大家除了拍手稱贊之外，還表示出了不少的憂慮。不少公眾認為，雖然李金華審計長的職責就是看管好國有資產，但是他這次能有勇氣揭露出這么多的黑幕，需要承受的壓力可想而知。“腐敗現象這么猖獗，光靠審計署的單打獨斗肯定是不行的，搞不好某些位高權重的人還會在暗地里打擊報復。”王先生的擔心代表了不少人的意見。不過，他還是希望，這樣的憂慮越少越好。

只有一個李金華是不夠的

國家審計署審計長李金華的審計報告可謂“一石擊起千層浪”，中國幾乎所有的主流媒體都在跟蹤報道這場“審計風暴”。審計清單上的名單和金額可謂觸目驚心，令人瞠目結舌。而這場審計風暴的制造者——李金華也處在了風口浪尖，成為輿論關注焦點，甚至現在已經有人為他的安危擔憂。

而李金華本人對此泰然處之。他說：“十多年了，每天早上堅持一個人走路，有很多人勸過我要注意安全，我不擔心！”按他的說法，他不過是在履行職責，真正做好國家財產的“看門狗”，而且他還將繼續干下去，自嘲“死豬不怕開水燙”（見6月28日《國際金融報》）。李金華的一片拳拳之心可鑒，我們也完全有理由相信他是一個稱職的審計長，在盡其所能地看好國家財政的“大門”。然而，我們仍然有深深的憂慮，因為在我們看來，相對于巨大的財政，只有一個“李金華”是遠遠不夠的。

首先，審計系統只有一個“李金華”是遠遠不夠的。不得不說，審計署的工作風格已經深深地打上了“李金華”的烙印。現在我們一提到審計，一提到國家財政的“看門狗”，必然想到的是“李金華”的形象，反之亦然。從1985年出任副審計長，李金華已經在審計署工作19年，這不僅僅是李金華個人的職業經歷，更是中國新時期審計歷史一個濃重縮影。甚至可以這樣說，如若沒有李金華，也許就沒有今天這份審計清單。“我的心比較‘狠，手段比較‘鐵”，據說李金華的母校中央財經大學請他去講課，他偶然發現問題，立即組織人馬審計母校。如果換一個人，是否還有這樣雷厲風行的工作作風、六親不認的耿直個性？再進一步地，2008年李金華將“光榮退休”，繼任者能否和他一樣堅毅決絕？審計工作能否繼續“蕭規曹隨”？我想，這樣的擔心絕非多余。

當然，經過多年的努力，我國審計制度建設從無到有、不斷完善。因此，可以從制度上保障我國審計工作沿既定軌道延續。但是即使擁有“李金華”風格不變的審計系統也是遠遠不夠的。很顯然，“審計風暴”所暴露的問題，是監督體制乏力的問題。而審計只是監督體系中事后監督的一個環節。它只能對已經發生的財政流失做出“總結性說明”，卻不能堵住財政黑洞、防止流失發生。另外，審計部門再“火眼金睛”，畢竟也只是“偵察兵”，如果已發現的問題不能得到司法或監察部門配合徹查，其威懾力也要大打折扣。因此，硬化財政預算、加強人大的監督職能、大興問責制……建立一整套完善的事先防范和隨時監督機制就尤為重要。

然而，世界上沒有十全十美的監督體制，也沒法保證每個監督環節都站著一個“李金華”；建設監督體制也并非“免費午餐”，反而需要巨大的制度成本。因此，監督體制建設的目標應該是必要的監督和有效的監督。在我看來，審計清單上資金黑洞的根源，除了監督機制的問題，更在于這些官員們手中的權力實在太大了，能以權謀私的機會太多了。而審計清單上暴露的資金黑洞，很顯然還是冰山之一角，我們根本無法想像還有多少這樣的資金黑洞，還有多少的國有資產在一天天流失。僅僅企圖通過加強監督來杜絕這些黑洞，顯然力不從心。更根本的途徑還在于深入改革，減少公權的數目，縮小政府的規模，以減少官員們花公家錢、“玩”國有資產的機會。因為從邏輯上說，以私權謀私利的事越多，以公權謀私利的事就會越少，那些少量存在的公權也才越容易受到有效的監督。只有這樣，“李金華”們也才能發揮有效監督的作用。

《聚焦審計風暴》本書編委會編中國時代經濟出版社2004.7定價:48.0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