６９路上的勞拉

小鳥兇猛

和勞拉認識那年，我剛剛大學畢業，每天都會坐69路車去上班，也每天坐著它下班，車站距離我家只有十分鐘的路程。

有天下班時，我看見勞拉夾在人群中，還梳著辮子，像個學生，但臉上卻畫著濃妝，彌漫著與年齡不相稱的成熟。我還注意到，她的指甲油甚至是黑色。

這是一種很奇異的感覺，像天使和魔女的結合。那天二層車廂的人不多，夜燈從玻璃窗上折射進來，像一朵朵浮魅的花。她的電話鈴響了，接聽，聲音特別大，開始憤怒地爭吵。

電話關掉以后，她怔怔地盯著窗外。

那一刻我站在她的身邊，一直看著她，一瞬間對她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第二次見面時，仍然是在那路車上那個時刻，我發現她每天總是也在這個時刻出現，來歷不明，也像她的心情和職業。

車廂的人不多，我走過去，在她后面坐下，剛想和她說幾句話，但突然她“哇“地哭了起來，趴在座位上，纖細的肩頭不停抽動。

我猛地呆住。

空氣是那么干澀，好像我們之間隔著一個世界。

我莫名的感動，就像空氣中飄浮著一些溫暖的感覺，她的一切總像一種奇異的盅惑，無論是她的憂傷還是哭泣，我竟然不知所措。

以后每過上幾天，我下班的時候總能在那里遇見她。她永遠都是那樣，穿著清潔的衣服，但是臉上卻是世俗的困惑，仿佛有天大的難題放在她面前。

說實話我很想幫助她，總感覺她好像每天都在經歷一些很奇怪的事情，而那些東西是我無法想象的。

我很快就放棄這個念頭，就像上次看見她哭一樣，我感覺一種不和諧。我只是證券公司的一個小職員，生活單純如一，始終無法介入她的生活。

有時她看起來很孤寂，坐在那里，像顆不動聲色的灰塵。風輕輕地吹，車廂里響著一些音樂，聽起來很好，我覺得這是那些夜晚最好的東西，聽那些音樂真的很好。

第三次見到她，也是最后一次。

她還是在那里坐著，表情更加憂傷一些，一直望著窗外，不知所措地，像一個迷失的孩子。

我們還是像往常一樣坐著，靜靜呼吸著對方的空氣，一動不動。

下車的時候，我還是站在她身后。

我叫勞拉，謝謝你。她突然轉過頭對我低聲地說。

然后她慢慢轉身，下了車，恍惚中，我看見她最后那驚鴻一瞥。

那一刻我屏住呼吸，我一直以為她根本沒有注意過我，注意過我對她的關注，但是她居然知道。然后我就知道了她叫勞拉。

有時候我一直在想，如果我再見到她，我會不會上去和她說一句話，告訴她自己的名字。

但這個問題已經沒有答案，因為我再也沒有見過她了。我只是記得她下車那一瞬的模樣，張皇而美麗，像晚霞中一朵稍縱即逝的云。

幾年以后，我已經逐漸忘記了她，回到自己的生活。

有一天，還是晚上，在69路上，我聽見一首歌曲，很柔和的曲子，很干凈清爽的聲音。

歌聲像流水一樣流過我的身體，那一刻，我突然感到非常難過。

雖然什么事也沒有，但是我卻忍不住的難過，雖然我和勞拉之間什么事也沒有發生過。

一直以來，我只是目睹了她的哀傷，在某一剎那，我甚至逼真地幻想自己或許能夠承擔她的一切。

但是已經沒有可能。

那首歌是小東唱的，名字叫做：《告訴勞拉我愛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