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鐵路修建中的華工先民

赴美淘金

據考證，中國人最早赴美的時間是在清道光二十八年即公元1848年，當時僅有三人首抵西部三藩市。次年，風聞加利福尼亞州發現金礦，當即吸引了世界各國民眾來美采金，加之當時美國對外國人入境尚無限制，因此該年來美華人便增至700余人。消息不脛而走，1851年底，華人蜂擁而至猛增到1.2萬余人。他們大多數來自廣東貧瘠的四邑——新寧（今稱臺山）、開平、恩平、新會。為了得到一個黃金世界，他們拋家棄妻，漂洋過海，舍命來到美國這個陌生的國度。

一向具有勤勞簡樸優良傳統的中國人，在加州投入了采金的狂潮之中，他們用雙手終為自己創造了豐富的物質財富。但是隨著時光的流逝，金礦逐漸告罄，廣大華工除回國外便被排擠而淪落于失業大軍中。

這時的美國是東部富饒、西部荒漠，東部有人甚至主張美利堅合眾國可以密西西比河為界，西部太平洋沿岸各地可另組國家。與這種分裂論調相適應的，是當時東部已有一家“聯合太平洋鐵路公司”，他們已從大西洋海岸修筑了一條往西的鐵路，已筑到密西西比河之內布拉斯加州奧馬哈（Omaha）便停工了，此時西部也有一家“中央太平洋鐵路公司”，也從太平洋海岸向東修筑到加州首府、華人稱之為“二埠”的薩克拉門托。這是美國第一條橫貫大陸的鐵路，此時此地，東西兩路之間相隔尚有千英里，卒因東部人反對而擱淺。

1862年7月，國會兩院通過了一項劃時代的“太平洋鐵路法案”，國會并授權兩個獨立的鐵路公司“聯合太平洋鐵路公司”與“中央太平洋鐵路公司”，從東西兩路相對施工，同時頒布現金補助法，鼓勵展開競爭，力求早日接通，還規定無論哪一家公司，凡鋪軌兩旁的土地即歸其開發利用，這一優惠獎勵自然具有相當誘惑力。是月，林肯總統批準了這個接通工程計劃，這一工程為采金失業華工提供了再就業的大好機會。

1863年1月開始動工，東段的聯合公司從內布拉斯加州的奧馬哈施工，該公司雇用了一萬多名因逃避饑荒而移民美國的身高力強的愛爾蘭及墨西哥工人，還擁有一列22節小車廂的工程車，而工程地段為平原，故施工頗順利，每日鋪軌三四英里，偶然會取得五英里的成績，美國新聞媒介便大肆宣揚。而西段中央公司則由加尼福利亞州之薩克拉門托動土，不過其因地段險惡，開始招工無人應征，史丹福本欲招反叛俘虜五千人，未成，又欲在契約約束下招收數千墨西哥勞工，但因這些人沒有經驗，遂作罷。于是工程總監查理·克洛科爾（CharlesW.Crocher）提出先招50名華工試用。初見華人矮小瘦弱，怕難以勝任，但經試用12小時后，發現華人不僅吃苦耐勞，而且作風精細、工作效率很高，公司大喜過望。于是就地續招，結果六個月之內，便招到兩千人，規定每月工資只25元，實際上是雇用了大批廉價勞動力。白種工人嘲笑華工是克洛科爾的“寵物”，為了頂住這股壓力，史丹福代表中央公司向國會寫了一封長信，不僅為雇用華工進行辯釋、而且贊揚了華工的拼搏精神。當時一些代理商借此匆匆來到中國，誘使中國人來美當鐵路工，由于內擴外招，最多時竟雇用達1.2萬余人。

這支龐大的中國勞動大軍，多為貧苦人民，也未受過什么教育，當時中國尚無駐美使領官員，因而得不到祖國的庇護。但是華工們為了維護自己的生存空間、改善自己的生活待遇、也為了便于招募華工，于是華工中精明有才智的紳董，以母邦洪門天地會秘密社團的模式，在工營內以地域家族為基礎，組成了非政治性的“四邑會館”分會的秘密團體，以求互保互惠共同發展。所幸此時華工又得到正直熱心的僑領如陳宜禧的照料。陳宜禧是廣東新寧縣人，童年來美，先在教會學校勤學英文，三年終成材，后在加州當淘金礦工、旋開洗衣鋪，太平洋鐵路興建，會英語的陳宜禧被聘雇到中央公司，先被派招募華工，后則負責華工的管理工作。陳宜禧對華工多方照顧，深受華工的歡迎。

揚威異域

1865年2月，華工組成12～20人的小隊，自備糧食上了工地。工程到哪里，他們的帳篷便搭到哪里，雖然膳宿自理，但華工的生活頗有條理，他們能吃到鮑魚、竹筍、魷魚、蠔豉、冬菇及臘肉、豬肉、雞、鴨、紫菜、咸菜等廣東地方產品；主食有白米飯、糯米餅、伊面。平日均有茶喝。這樣的菜單比之白種工人的伙食要豐富得多。華工們還有一個令白人驚訝的良好習慣，即每日均要燒熱水洗澡并勤換衣褲。

華工們的全部工作都是兩腳在泥濘地、雙肩負重于山峰，雖然工地上也有一輛八節車廂的工程車，但它只是公司監督、高級職員、工程師和工頭的專用列車，華工則與它無緣。華工們頭戴斗笠、使用馬車、騾車、單輪手推車為運載工具。而勞動工具只有锨、鏟、鍬、錘。工程中按工序分成四組，每組六至八人；第一組管枕木，第二組用量尺、水平儀丈量，第三組人推輕便車運鐵軌，第四組釘鐵軌。如此往返不息、循序前進。每天只換班一次，每班工作12小時或10小時。他們在美國技術人員幫助下，很快便學會了使用炸藥、鑿石等技術，因此他們得以顯威在險峰，如9000名華工在白種工人望而生畏的海拔7000英尺的內華達和巖石山脈的塞拉嶺上鑿穿了一條1600英尺長的合恩角隧道、在美國河峪谷兩千英尺長的峭壁上，6000華工在牛角嶺等處，用籮筐懸在半空山腰處，用鐵錘、鐵撬鑿出一條足夠容納鐵路的石槽。在山嶺掃雪，許多工人或整個工營落入冰谷，有的便葬身雪崩之中。當進入Nevdden沙漠地帶，華工們又得冒著40攝氏度的酷暑，揮鋤舉鏟整平路基安放枕木肩扛鐵軌，有時還得挨白種工頭的打罵，在如此艱難的條件下，華工們不屈不撓地戰勝了語言難于形容其萬一的種種困難，竟能創造日鋪六七英里的好成績。1869年1月，中國筑路大軍終于邁進大鹽湖盆地和平原了，為西段之路的尾聲創作了最佳前奏曲。

再說東段聯合公司，愛爾蘭工人依靠機械施工，表現也十分賣力，但由于懶散、怕苦懼險又酗酒，故雖處于較易施工的地帶，終未能創造出超過全憑手工勞動的華工的成果。面對中國工人的奇跡，雖自嘆不如，但因種族偏見，心中卻是嫉恨不服。到了1869年4月28日，即東、西兩路將在猶他州的普洛蒙特（Promontary）地段接軌前幾日，雙方展開了輔軌大競賽，當雙方路基接近僅十英里時，因為愛爾蘭工人已創造了對他們來說非常了不起的日鋪六英里的新紀錄，華工們突向東路發出請帖，公開宣布一天要鋪七英里，并請報社記者現場作證。東路美國大亨為此下了一萬元的賭注。愛爾蘭工人對中國人的豪言壯語目瞪口呆，不知所措，雖想應戰，但時間已不許可，華工們說得到做得到，他們鼓足了勁、使盡了力，結果在不到12小時內竟創造了日鋪10英里零200英尺的世界紀錄。中央公司與全體華工們欣喜若狂，美國政府和國會承認并贊揚了華工們的成就，同時發給中央公司一億美元的獎勵金。可是令人不平的是華工們如此艱辛的勞動，收入卻很菲薄，開始每人只有月工資25美元，后來加到35美元，但餐宿自理，每人每月還要支付美國人辦事員一美元；而白種工人卻在較易施工地段，且系機械化操作，工資雖相同，但由公司支付餐宿，比之華工則收入多多矣。面對種族歧視和不平等待遇，1867年6月，兩千名苦戰在第六號隧道的華工們曾舉行過一次罷工，要求享受白種工人同樣待遇，每月工資提高到40美元、每日在隧道工作八小時、禁止白種人工頭打人，這個要求絕不算過分，是一個低標準合情合理的條件，可是罷工一周，工程總監以要到東部招工相威迫，華工們懼怕失業，終于自動停止了。中央公司對這次夭折的罷工并未計較，因為華工們的艱苦卓絕的勞動態度、崇高的犧牲精神、創造的非凡業績，使中央公司獲利匪淺。1865年，史丹福在致函約翰遜總統時，夸獎中國工人寧靜、和平、忍耐、勤勞又節儉，在鐵路建設中能完成規定的工作，與白人勞工同樣有效率。即便工薪不多，也很滿意云云。正因為中央太平洋公司雇用了如此眾多廉價勞動力的華工，而在三年內節省下政府下撥的550萬美元的工程費，結果肥了公司四巨頭。不過中央公司在華工們打破世界紀錄那天，特意在該地豎立了一塊“紀功碑”，我們的華工祖先們總算在精神上獲得了莫大安慰，這是一塊不朽的豐碑。

智勝陰謀

1869年（清同治八年）5月10日，是東、西兩段鐵路銜接相通的大喜之日，是日舉行接通典禮，盛況空前。接通儀式由中央公司總經理史丹福及聯合公司副總經理分別錘下最后一顆用金質制成價值四百余美元的道釘而揭開序幕。為了紀念這一具有特殊意義的時刻，中央公司特制了一塊銀質紀念牌，上刻“1869年5月10日，太平洋鐵路公司完成紀念”，并刻兩鐵路公司職員及董事名單，將紀念牌豎于兩段路軌銜接之中心點。但在錘釘儀式前有一個有趣的小插曲，當時因速度敗于華工的愛爾蘭工人，故意橫生枝節尋報復，無理地叫嚷什么“中國工人不配參加”，對此狂言，華工先不予理睬，后還以顏色，史丹福要取最后一根鑲有銀牌的特制枕木，忽不見此物，正在焦急時，只見四名華工將此枕木抬來，史丹福大喜，連謝華工。我華工智挫愛爾蘭工人的陰謀，終贏得了出席接軌儀式的勝利。

盡管中國工人被剝奪了出席通車慶典的權利，但是華工們的豐功偉績仍被正直的美國人所贊揚，工程總監的弟弟、中央太平洋鐵路公司法律顧問克洛科爾法官，對于當權者剝奪華工權益的行為義憤異常，他在州議會上便說：“我要提醒各位，這條鐵路之所以能及早完成，大部分應歸功于那些貧苦而被人蔑視的中國工人，他們忠誠、勤奮、表現卓異。”工程主任孟塔古也夸獎中國工人“經過考驗證明是有顯著的成效的，他們是忠實的勤勞的”。工程監督愛爾蘭裔的斯特路布立基雖對華工懷有種族偏見，但他在事實面前亦不得不承認中國工人“在世界上是算最優秀的了”。這些評語是公正的。華工們盡管收入不多，但他們克勤克儉，每月尚可存款20元，每星期日空閑時則忙于洗滌修補衣褲，充分利用時間，注意調劑生活節奏，這些也得到白種高級職員們贊賞和佩服。

筑路工程完成后，兩大鐵路公司賺了大錢，美國政府撥給聯合公司7300萬元，但實際支出不足5000萬元，巨頭們賺了2300萬，并且擁有太平洋公司近一億元的股票，另外還獲得900萬英畝鐵路沿線的政府贈地。而中國工人大多數被解雇了，一些人帶著用血汗換來的錢回中國了，一些人就在鐵路沿線的新興小鎮上定居下來，一些人則轉入西部和中西部及北部鐵路的建設中去繼續賣命了。史丹福敬重并懷念華工們的筑路功勛，他在遺囑中特別提及允許路工可以仍在史丹福大學所擁有的土地上居住與工作，這是十分感人的，可是命運多舛，如在猶他州柯令尼鎮定居并開餐館、經營洗衣店的路工竟被當地白人民團押上火車驅往舊金山。但也有個別華工如陳宜禧在鐵路完工后曾短時間留在中央公司擔任管理和運輸工作，之后他在開辟華人商埠中出了大力，自己則成為西雅圖華商中之巨擘。

青史留名

1969年5月10日，正是這條鐵路接通百周年紀念日。舊金山的“華人僑美歷史學會”主辦了百年紀念慶祝集會，同時在兩個具有歷史意義的地段——薩克拉門托和普洛蒙特高地接軌點，安置了紀念銅牌，對百年前一萬多名筑路華工祖先的功績表示敬意。百年紀念大會的主會場則設在離普洛蒙特28公里的布津給姆城，當時出席的有美國交通部長、內政部長、內華達州州長、加利福尼亞州州長、國會議員和少數華工后裔代表以及臨時蒞會的中國鐵路專家等。會間舉行了以重溫歷史為主旨的大型活動，其中以古裝大游行和接軌表演為主要節目，其他尚有歌舞、戲劇表演和展覽等。游行隊伍中十分引人注目的是大卡車上裝著一根近兩丈長的巨型金釘。全城各個單位均裝飾“金釘”以為榮耀。慶祝期間展示了百年前那顆錘下后取出收藏于史丹福大學博物館內的金釘以及銀錘等珍貴遺物。最后在接軌原地舉行了兩個車頭接吻儀式，歡聲雷動，更把慶祝大會推向高潮。

在這百年紀念佳盛之日，美國白宮向舊金山華僑總會致函，函曰：“關于美國華人，百余年來在各方面的偉大貢獻，尤為深仰。現今中央政府全體同人，深知華裔先民流血流汗，以最大之犧牲精神，在極艱苦的環境下，移山辟路，筑成橫貫西方鐵路，此項豐功偉績，吾人永世難忘”。此為美國政府的謝函，深刻誠摯地道出了百年來美國政府和人民，對當年華工的衷心謝情和綿延敬意，是十分感人的。

《歷史的碎片》郭存孝著百花文藝出版社2004.9定價：22.0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