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勇輝
又逢清明,窗外微涼的雨,雪蝶般飛滿我的天空。我從柜子里取出那把珍藏多年的油紙傘,把自己與思緒撐了出去。要知道,在蘭州這個沙塵飛揚的季節(jié),清明有雨,是多么的難得啊!
還記得嗎,燕兒?在雷峰塔下、西子湖畔的清明時分,春雨如酒惹人醉,楊柳如煙水含笑。白娘子一襲素衣,像幽靈一樣飄到許漢文的傘下。于是,這個永遠也敘述不盡的傳說橫空出世了。當時的我也是一名小牧童,我總是希望在雨霧紛紛的季節(jié),有一位像白娘子一樣的神仙姐姐下到凡間,飄到我的傘下。
冥冥中好像真有神助。你終于飄進來了,圓了我這輩子孩童時就種下的夢。
長沙的夏日令人一見傾心,在岳麓山下的湘濱詩社里,一群詩歌發(fā)燒友在這里用手中的筆將這個季節(jié)點綴得五彩繽紛。瀟湘夜雨復浥清晨,我冒雨在情人島上找尋靈感。突然,我眼前一亮,便看見一位白衣襲地、黑發(fā)飄逸的少女撐著油紙傘正神情專注地欣賞立在水中的荷花,我的心情便如滿池雨花的微微漣漪開始蕩漾起來,一股莫名的力量慫恿著我走向前去。“能共用一下雨傘嗎?今天出門的時候我忘帶了。”你那真誠、燦爛如秋陽的笑容給了我最想要的答案。從此,一棵泛著新綠的大樹上,便葳蕤出甜蜜的果實,我專心在葉片上題寫的詩句,不僅逸出了你的嬌羞,更暗藏了我一腔的喜悅。
短暫的一切終究會被另一種久遠所取代。那個落花時節(jié),你的行囊沉重如同我的心情,可我總感覺漏裝了什么,你說它再沉也縛不住渴慕高飛的雙翅。汽笛鳴響,我離你越來越遠了,此時我心潮澎湃,似乎聽到你無聲的吶喊,它,驚落滿天繁星,匯成一條滾燙的河流,注入我洶涌澎湃的心海。我拉開帳子,那把油紙傘赫然映入我的眼簾,原來你漏裝的是它,留給我這青春的紀念和那句不變的承諾:來年此時,不見不散。
來年暑假,我如約而至,而你卻如折翅的紙鶴再也無力回到我的身邊,幾乎岳麓山上的每一片葉子都刻上了我的詩句。這些雨化的詩章,再也送不到你的郵筒。幾經(jīng)周折,我終于知道原來是我的寫作老師,把你騙進夜總會的。從此,我對詩歌都有了偏見。我把他教我怎樣寫出的滿箱子的詩作全燒了,我再也不會接觸它了——這弱小而又令人痛楚的精靈,我要遠離這里,遠離與這密切相關(guān)的一切,因為我怕稍有不慎,熟悉的東西便又勾出了我淡漠的憂傷。
總有人不解地問,你為何要來西北上大學啊,對此,我總是笑而不答。他們哪懂我的心啊!我是要遠離這里,遠離這夢幻的雨啊。
燕兒,老實說,剛來到這里時,我思念你的心一如刀絞,我想擺脫這痛苦的煎熬,于是便沿你的“燕”跡去追尋你的背影,我也拿著杯子向人討過水喝,可是這里的清明節(jié)啊,是不會有雨的,惟有漫天沙塵飛揚!我在這里的日子真的不好過,整夜失眠,精神日益憔悴。不過,近日,我能睡著覺了,因為我找到了解脫的辦法:放棄所有欲望。
哀莫大于心死。燕兒,就讓我的心的死去來祭奠你吧。
燕兒,你放心,下一個清明節(jié),我一定會從幾千里外的西北趕回去,淋著蒙蒙細雨來到你的墳前,輕輕地拿出那把油紙傘,仔細地將它埋好。燕兒,請帶上這把傘,你那邊風風雨雨也許多著呢,好好珍惜它,等到有一天我也溶入這塊土地,你再為我撐起我們這共同的華蓋……
我再也不會打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