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純的日子,單純的記憶,喚起一段單純的感動。
我的小學是一段樸素透明的時光。一年級在校園的西區讀書。西校有座小院子,養著幾只小山羊,平時是不能進去的,我們只能默不做聲地在門口看著羊兒們翹著小胡子閑庭信步。有一個階段飼料不足,每個班級輪流送青草,興高采烈的小男生、小女生們輪流等著挨近小山羊,看它們晃著腦袋慢吞吞地嚼著我們拔來的青草。北邊教室的盡頭拐彎角里裝著一排黃銅的沙濾水龍頭,這種只要用大拇指輕輕一按,洞眼里就冒出小小的晶瑩的水柱的玩意兒,把我們弄得很著迷,長久地把嘴湊在上邊喝得沒完沒了。
念到二、三年級,速算比賽的風潮一浪高過一浪。每次比賽,擔任裁判的老師站在操場中心,注視著手表上的分針秒針,鈴一響心咚咚地跳,拿起筆來拼命地心算口算。分針長來秒針短,幾百支鉛筆頭在墊板上劃過一片沙沙聲。做好了!從課桌間跳起來,不歇一口氣朝操場跑。記憶中的那個場面變幻成MTV里的慢鏡頭,一個把紅領巾甩到了腦后的小姑娘興奮地燒紅了臉,在一片猛然抬起的驚羨的眼神里,快樂驕傲地舉著那張小卷子,向著操場中心沖刺。
三年級以后到東校,三、四、五年級一級一級讀上去,上課的教室也從平房一階一階升到了三樓。語文數學老師都在一幢舊木樓里辦公,課間,抱著一疊本子去交作業,喜歡把樓梯踩得咯吱咯吱響。在拐彎的小窗邊,踮起腳尖望一下窗外的藍天,天藍藍的,好象觸手可及,想著長大了就一定能走到很遠很遠的天邊去的。在中午第一節課的明媚陽光里,音樂老師穿著亮亮的丁字形皮鞋,踩著表面油漆已經剝落的風琴,用那時我們心里認為是不可思議的女高音教我們唱“我們的田野,美麗的田野”、“讓我們蕩起雙槳,小船兒推開波浪……”小學生有明亮的眼睛,還有明亮的心靈,大家自自然然地唱、無拘無束地唱、高高興興地唱,在春天般美妙的陽光里……
最后一年,老吳老師做了我們的班主任。他的那間舊教室隔成的小屋子曾是我們的天堂,架子上有看不完的書,抽屜里有掏不盡的玩物。我們蹲在門前的水龍頭邊和他一起洗胡蘿卜,男孩女孩爭著往老吳老師的膝上坐,胡蘿卜咬在嘴里甜絲絲,甩著兩腿無憂無慮。老吳老師的鏡片很有趣,大的眼鏡片中間還有一片小鏡片,我們在私底下熱烈地討論猜測了好久。他把我從對連環畫的癡迷中解脫出來,充滿興趣地看文字書,充滿興趣地寫日記,寫每天為我下了一個蛋的小母雞,寫爸爸的絡腮胡子,寫爸爸媽媽去上夜班了一個人半夜醒來,恐懼如潮涌來……
畢業的那一年,在西校的一片三角地里種過水杉,老吳老師說:“再過十年,你們再來看看。”直到現在,我都沒有敢輕易地去看一次,情愿它們種在記憶里,種在那座大院子一樣溫情美麗的小學校里,讓它們像童年一樣不再長大,美好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