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老板酒后負命案,逃亡路上幸遇恩人相助
1979年,汪新出生于吉林省吉林市一個普通工人家庭。1999年,汪新開了一家小型超市。
2001年初秋的一個夜晚,正為一個同行向他借錢不還而心煩意亂的汪新與幾個朋友在一家餐館聚餐,一喝就是幾個小時。鄰桌的客人也喝多了,汪新的朋友陳某起身去衛生間時,頭重腳輕地碰到了鄰桌一個人的身上,雙方就為這點小事爭吵起來。
陳某欲返回自己座位的時候,那伙人中的一個撲了過來,對著他舉拳就打。在雙方爭吵時,汪新心里便憋著一股火,此時見對方欺人太甚,那股火直沖腦門,加上酒精的作用,他想都沒想就抄起身旁的凳子,瞅準對方的腦袋鉚足勁兒砸了過去。只聽嘩啦一聲,凳子碎了,對方哼了一聲倒在地上,腦漿當時便流了出來。汪新馬上醒了酒,趁著眾人驚魂未定,慌忙跑回家,連夜收拾好行李,登上了一輛往哪兒開都來不及問的火車。
汪新乘坐的火車終點站是哈爾濱市。為安全起見,汪新在哈爾濱市與賓縣交界的一個村子里租了間民房住了下來。為了生存,汪新托房東給他找點活兒干,房東幫他聯系了割晚稻的活兒。
汪新從沒干過農活兒,但此時他已沒有選擇的余地了,只得硬著頭皮答應下來。房東陪同汪新去見工頭——一位來自遼寧省黑山縣名叫陳忠的老漢。陳忠老漢領著四個同鄉在這里割稻子,看著汪新細嫩的雙手和城里人的裝束,他一個勁兒搖頭。汪新可憐巴巴地對陳忠老漢說:“我做生意賠了,為了躲債逃了出來,求您一定收下我,我已經一天沒吃飯了?!甭犕粜逻@么說,老漢的心軟了:“那好吧,能干多少干多少,怎么也不能讓你餓著。”
第一天走進稻田,汪新手里的鐮刀怎么也不聽使喚,不一會兒便被同伴遠遠地拋在后面。他累得滿頭大汗,手也割出了口子,但由于擔心失去這份工作,他一直咬牙硬挺著。后來,汪新實在支撐不住了。他望著似乎永遠也到達不了盡頭的稻田,頹然坐在地上。
陳忠老漢不知什么時候來到他身邊,嘆了口氣,然后手把手地教汪新割稻子的要領,耐心地安慰他。
在日常生活中,陳忠老漢對汪新格外關心,他為汪新擠手上的血泡、磨鐮刀。有時天晚了,汪新還沒有割到地頭兒,老漢便幫他割完,見他總是心事重重的樣子,還陪他嘮家常。汪新越來越覺得與善良的陳忠老漢有緣,不知不覺間,他已與老漢叔侄相稱了。汪新甚至常常暗想:如果自己有幸還有重返陽光下生活的機會,一定記住這段患難之交,報答老漢。
半個月以后,割稻的活兒干完了。陳忠老漢的四個老鄉提前返鄉,留下老漢一個人結賬。那天晚上,結完賬后,陳忠老漢將汪新的800元工錢遞到他手里,又將5000多元塞到自己事先縫在短褲上的口袋里。兩人一同走出雇主家門,老漢熱情地對汪新說:“大侄子,我就要回家了,什么時候有空閑,到我家里去玩?!闭f到這里,老漢像個孩子似的不好意思起來:“只是我們那里窮,沒什么好招待你的,不過酒是有的,還有你嬸、你哥、你妹他們人都很好。”汪新聽了非常感動。
該出手時沒出手,靈魂溺水卻難泯滅人性光輝
與陳忠老漢在村頭分手,汪新在往自己租住的民房走的路上,突然聽到身后傳來老漢聲嘶力竭的呼救聲。他回頭一看,只見從荒地里躥出五六個人,把老漢圍在中間,一把刀架在了老漢的脖子上。老漢轉身想跑,但被他們按倒在地上,緊接著,他們動手解老漢的褲子。
汪新頓時血往頭上涌,他飛快地掃視了一下四周,見路邊有根木棒,拾在手里便要往上沖。可他的腳剛抬起來,卻又硬生生收住了。他想:如今我負案在身,把陳叔救了,幾個歹徒以后肯定會來找我的麻煩,萬一驚動了警察,我不等于自投羅網嗎?在汪新猶豫不決的時候,陳忠老漢以為他離得遠沒有聽到自己的呼叫聲,就又大喊起來:“汪新,快來救我……”這喊聲如同一根長繩,拉著汪新,但他竟站在原地一動沒動。后來在老漢的聲聲呼救聲中,汪新狠著心跑回了村子。
深感良心不安的汪新想打電話報警,可他不知道村里誰家有電話,轉來轉去半個多小時過去了,待他急匆匆返回,出事現場已經一個人影也沒有了,地上只有一攤血和一張被撕爛了的百元大鈔。想都來不及想,汪新回到租住的民房,簡單收拾一下行李,倉皇離開了。
直到來到縣城,坐上了通往內蒙古自治區的火車,汪新一顆懸著的心才終于落回到了肚子里。他的氣還沒有喘勻,那攤血又浮現在了他的眼前。他想:天亮以后,也許村里人看到那攤血后會去報案。可由于自己不敢現身,很有可能被公安人員列為重點懷疑對象,從而使那幾個惡人逍遙法外。汪新越想越覺得自己活得窩囊,一個勁兒捶自己的大腿。
汪新輾轉來到內蒙古自治區鄂林左旗,在曠野上找了一間無人居住的草房,一打聽是外地采蘑菇的人廢棄的,便住了下來。半個多月后汪新才找到謀生之路,給牧民割牧草。白天,汪新發狠地干活兒,看他那揮汗如雨的樣子,別人還以為他是財迷,其實他是在自虐。
盡管如此,晚上躺在床上,陳忠老漢的身影還是會出現在汪新的夢境里。有時,陳忠老漢說:“叔現在已經知道你殺了人,你這孩子怎么能干出這樣的事來呢?叔知道你有苦衷,一點不怪你當時沒有救叔?!庇袝r,陳忠老漢又說:“孩子,叔求求你了,你還是回賓縣一趟吧。公安局的人懷疑是你殺了我,你不怕受冤枉也要替叔想一想,不然叔可能一輩子都報不了仇了?!睆膲糁畜@醒的汪新往往要抱頭痛哭一陣。
牧民所在的游牧區很荒涼,開始汪新對這一點極為滿意。他曾經想過:這輩子就生活在這里了,直到病死老死,化作牧草。但時間久了,汪新才體會到寂寞絕不亞于酷刑。不用說有人陪他說話,就連人也很難見到。漸漸地,汪新養成了自言自語的習慣。
這天傍晚,汪新正在夢中與陳忠老漢交談著,突然一個女人驚恐、嘶啞的呼救聲把他驚醒了。汪新側耳靜聽了一會兒,猜出是歹徒脅迫一個女人來到這偏僻的地方,欲行強暴之事。汪新在房間里不停地轉圈,他想:附近只有我一個人長期居住,如果不出手相救,那個女人必然毀在歹徒的手里??扇绻麤_上去,自己的身份又很可能暴露。這種事怎么都讓我趕上了﹖汪新前思后想的當兒,那個女人仍在呼叫著,只是聲音越來越微弱,且時斷時續。就在這時,陳忠老漢的身影又出現在了他的面前。汪新終于下定決心,操起一個采蘑菇人留下的大鐵鉤子,義無反顧地沖了出去。
汪新趕到的時候,兩個歹徒已經扒光了女人的衣服。汪新掄起鐵鉤子,向他們狂揮猛打。這突如其來的襲擊把兩個歹徒嚇蒙了,他們捂住腦袋就跑。直到他們被無邊的夜色吞沒了,汪新才回過頭來。汪新看到眼前這個驚魂未定的女人,其實只有十八九歲的樣子,面容姣好,尤其她那青春的胴體,哪個男人見了周身的血液都會熱得發燙。見汪新注視自己,那女孩子醒悟過來,她羞紅了臉,慌忙穿衣服。汪新的心神也回到了現實,他轉身就走……
汪新走出不遠,女孩子穿好衣服追了上來,緊緊拉住他的胳膊不放,說:“大哥,你是我的恩人,我要感謝你?!蓖粜抡f:“你就當從沒發生過這件事,也從沒見過我?!蹦桥⒆诱f:“不,如果讓你走了,我的良心會不安的?!蓖粜孪肓讼胝f:“我先送你回家吧。”汪新陪女孩子走了十多里路,女孩子一路上反復說,汪新是她這一生中見過的最好的人。
眼前出現一個小型工廠的時候,女孩子突然站住腳,指著燈火通明的地方說:“那個工廠是我家的。大哥,你現在沒有工作的話,就到廠里來干活吧?!蓖粜滦睦镆粍?,想對女孩子提出一個條件:不要將她遇到歹徒的事向警方報案。但汪新馬上想到,這樣一來女孩子難免會對他產生懷疑,而如果不提這個要求的話,一旦女孩子報案,警方肯定會核實他的身份。想到這里,汪新立刻產生了走的想法。他用了個緩兵之計,說:“我先回去了,明天我再來找你?!迸⒄f:“你說話要算數,不然明天我去找你?!?/p>
回到住處,汪新收拾好行囊來到屋外,向著女孩子家的方向佇立了許久。他想:如果去女孩子家的工廠,說不定會有所發展,或許還會得到愛情。但為了逃避法律的制裁,他不得不放棄一切值得追求的東西。
那是正義與邪惡的較量,“救人英雄”投案自首撼動多少好人心
2002年,汪新一直在遼寧省撫順市郊一個鋼窗廠打工。到這年初冬,他便積攢了4000余元。但汪新活得一點也不輕松,他不但眼前仍不時浮現出陳忠老漢的身影、那攤血、那張撕爛了的鈔票,而且常常夢到自己手上戴著明晃晃的手銬。
2002年12月初的一天早晨,汪新正在鋼窗廠的院子里清掃積雪,忽然聽到不遠處的集市附近傳來一陣叫喊聲。他循聲望去,見兩個身材魁梧的漢子正握著磚塊,向被他們壓在身下的一個中年男子不停地猛砸著。兩個人欺負一個人,哪兒有這樣的道理!更可氣的是,旁邊圍了十幾個人,竟無一人施以援手。一見這場面,汪新全身的血液都沸騰起來,把自己的身份忘得一干二凈。他提著鐵鍬跑了過去,向那兩個施暴的人沒頭沒腦地掄了起來。
被壓在下面的人見有人相助,向汪新高喊:“我是警察,抓住他們,他們是逃犯”汪新低頭一看,這個已滿頭是血的人確實穿著警服。他本想一走了之,但怕被那個警察看出他心里有鬼。而對那兩個逃犯,汪新又生出一種同病相憐之感。正義和邪惡在他的心中激烈地斗爭著,令他左右為難,但最終還是正義的力量占了上風。這時,兩個逃犯從腰間抽出刀,惡狠狠地說:“哥們兒,我們攤了人命案子,請你讓開一條路,不然可就別怪我們不客氣了?!币宦犨@話,汪新手中的鐵鍬舞得更猛了,邊舞邊說:“老子也殺過人,誰怕誰呀!”兩個逃犯近不了汪新的身,慌忙逃之夭夭。汪新追了十幾米遠,猛然見前面出現了五六個警察,他這才意識到自己的處境,立即轉身便跑,連鋼窗廠也沒敢回。
汪新逃到黑龍江省鶴崗市,仍找了一家位于市郊的鋼窗廠打工。長年東躲西藏,使他漸漸厭倦了驚弓之鳥般的逃亡生涯,自首的沖動時常會在不經意間涌入他的腦海。與此同時,對自由的渴望又促使他極力扼制著這個念頭。正當汪新舉棋不定飽受折磨的時候,又有與前幾次類似的事情被他遇到了。
2003年2月28日,汪新去一家市場,走在他身邊的一位老人突然倒地,人事不省。一時間,汪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他等著有好心人將老人送往醫院,或老人的家屬聞訊趕來。然而,汪新等了將近5分鐘,圍觀的人越來越多,卻沒有一個人把老人扶起來,甚至有人說:“千萬別管,小心訛上你。”汪新心里這個氣呀:“你們可都活得比我體面,難道這事非要我這個逃犯來管?”又過了1分鐘,汪新終于忍不住了,他想:也許這是老天在考驗我呢。這事和警察沾不上邊,自己把老人送到醫院就走,總不會出事吧。想到這里,汪新將老人背上出租車,送到了鶴崗市人民醫院。
令汪新沒有想到的是,那些圍觀者并非全是“冷血動物”,然而正因為那個“熱血”的人,才“壞”了汪新的事。這天晚上9時許,鶴崗市110指揮中心接到報警,馬上指派團結路派出所處理此事。當警察來到出事現場,得知老人的去向后,立即趕往市人民醫院。這時,汪新看著老人被送進急救室,正準備離開。見到警察,汪新加快了腳步,但被一位隨車趕來的群眾拉住了。他對警察說:“就是這個小伙子將老人送到醫院,從一樓一直背到六樓,而且車費、醫療費都是他墊付的?!贬t務人員也說:“他一進來就讓我們趕快搶救病人,我們都以為他是老人的兒子呢。”在眾人贊許的目光中,警察向汪新伸出手,表示感謝,隨后詢問他的身份。讓汪新感到十分奇怪的是,這次他竟然沒有絲毫的驚恐,而是有了一種發自內心的感慨:做個好人多好啊就在這一瞬間,汪新突然有了如釋重負之感,他平靜地將雙手并攏到一起,伸到警察面前,說:“我殺過人,過夠了逃亡的生活,你們把我帶走吧?!?/p>
在鶴崗市工農區團結路派出所,吉林市、賓縣、內蒙古自治區鄂林左旗以及撫順市各地警方聞訊前來。見到汪新時,來自內蒙古自治區鄂林左旗的警察百感交集:“可找到你了。那個蒙古族女孩子的父母,在你走后不久,就給警方送來1萬元辦案經費,請求警方幫助他們尋找女兒的救命恩人。聽他們的語氣,那個女孩子十有八九愛上你了。唉……”警察的話還沒有說完,汪新的眼睛便蒙上了一層霧,以致后來警察又說了些什么,他一句也沒聽清楚。
撫順市那位得到汪新救助的警察也特意趕來了。那次他因英勇緝拿逃犯榮獲了二等功,事后他一直在苦苦尋找汪新,想同他一起喝杯慶功酒。可他怎么也沒有想到會在這種場合,以這種方式見面。他懷著復雜的心情對汪新說:“雖然你曾經殺過人,但你對我的相救之恩,我會永遠銘記在心?!蹦俏槐痪壤先说募覍偾皝硐蛲粜轮轮x時,也對他說:“老人一醒過來,就說想見見救了他命的年輕人。我們不管你以前如何,就從你三次救人的舉動,我們什么時候都會認為你是個好人?!比藗儗λ蠹影龘P:“豈止是好人,應該是英雄?!?/p>
面對這些溢美之詞,汪新長嘆一聲說:“英雄這兩個字怎么能用在我身上?其實逃亡這兩年,我一直在想自己是怎樣一個人。后來我明白了,有些時候我還算得上是個熱血的人,只是以前不懂得講原則,結果釀成大錯,成了一個逃犯,現在后悔都來不及了……”
在鶴崗羈押期間,汪新提出的惟一請求是,就地辦案,不要將他押回老家。汪新說他寧肯讓家人認為他失蹤了,也不愿讓他們看到他以一個殺人犯的身份站在被告席上。但因汪新的案子是在吉林市發生的,警方無法滿足他這個要求,最終他還是被押解回了原籍。
2003年10月20日,汪新被吉林省吉林市檢察院提起公訴。后來汪新從司法人員口中了解到,他在逃亡期間雖屢有人性的閃光點,但不能抹去殺人、潛逃的事實,也不足以成為法定減刑的依據,只能作為司法機關在量刑時酌情考慮的一個因素。對此,汪新表現得十分平靜。他說:“當初救人的時候我就沒有考慮那么多,現在我雖然失去了身體的自由,卻得到了心靈的解脫,終于不必躲躲閃閃了,法院怎么判我都服從?!?/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