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分之一

十八歲，是我一直不愿提及的，而十七歲的列車卻已從身邊呼嘯而過，只依稀能看見飄緲的尾煙在風里延續，漸漸隱淡在空氣的流里，化為虛無，那是怎樣一種傷悲，就像站臺邊目送承載著自己至親至愛的列車遠去的人們一樣，心很痛，卻只能對自己說，哀傷過了，生活還得繼續。我得堅忍地轉過身接受十八歲的洗禮。

十八歲如約而至，化作一顆寶石鑲嵌在這高中三年的二分之一分點之上，于是當年瀟灑而無忌的天真已成了如今反復雕琢的世故，當年空靈飽滿的熱情已成了如今難以掩飾的彷徨。我只顧著低頭走啊走，而昨日的風景到了今天便物是人非了，頓覺悲愴。

于是，上天總在這時以回憶的形式教會我們珍惜。

看到張愛玲這樣寫道，回憶這東西若是有氣味的話，那就是樟腦的香，甜而穩妥，像記得分明的快樂，甜而悵惘，像忘卻了的憂愁。

這寥寥數行，卻將我封存于心底一直不愿提及的東西一一抖落了出來。

高一在憧憬里過活，執著地在八門功課的泥潭里打滾，在陌生的迷宮里橫沖直撞，逐漸變得堅挺。

有這樣一種朋友，不能算是形影不離的密友，卻能讓你在傷心無助時第一時間想到他，給你言語之外的知足。

就像流。

我總愛這么叫她，流并不是她的本名，我們因一個惡作劇走到一起，每次叫她的時候，我總要把尾音拉得好長好長，她便會在這時給我好大好大的笑臉。

只有我一個人這么夸張地叫她，也只有我一個人總是肆無忌憚地把眼淚往她身上抹。想哭了，我便不顧一切地撲在她的肩膀上放聲大哭。流的肩膀是一個可以讓人放心去哭訴的地方，她絕不會一把將你推開。她只是一邊輕拍著我的背，一邊說沒事的，然后一直靜默地聽到我哭累了，沒有抽泣的力氣，才會輕聲地問一句：發生什么事了？

流就是一種這樣的朋友。

事到如今，我依然懷念每一次在流肩膀大哭的種種情形。再沒有第二個人給予我這樣的肩膀，這樣的撫慰。

高一的生活很滋潤卻又碌碌無為。早日的那些至友們隨歲月流轉，從各自原來的位置上退隱，抑或是時間與距離的考驗消磨了我們之間的韌性。幸好，還有一份念念如新的友誼溫潤那原本干涸的一年。

高二是一道分岔路口，我們站在這路口權衡自己的過去和未來，然后要作出十七年來最最慎重的決定。我從未懷疑過自己對文科的熱情，它早已變成一個深深的情結扎出了我的選擇。只是，我依戀那份友誼，一年不長，卻可以讓一份友誼生根發芽，深入人心。

最終，我們還是走在各自選擇的路上，我們都會走得很辛苦，但我相信，最后會有一條寬闊的“羅馬大道”引領我們一直延伸向共同的綠茵。

偶爾還會在校門口遇見流，一個人騎著單車，我依然會拖著長長的尾音叫她，她也依然會明媚地笑。我知道流是孤單的，和我一樣，但是我們都會快樂，因為我們都會因著這不一樣的生活尋找新的快樂。

常常會瞪大眼睛欣賞這個我初來乍到的班級。一如我當初所想象的，有淡定與激昂的交錯，安寂與喧鬧的輝映，在那么多才情橫溢的“文學青年”之間，我看到了青春的痕跡。對于他們，我有著最誠心的尊敬和喜愛，雖然經常會覺得相形見絀。但我們都是同一條船上的游客，觀望著同一處風景，是該一起用最美的詩行給它最好的描繪的。

一個月以后，收到小學好友的來信，一開頭就毫不客氣地責怪我“狼心狗肺”、“忘恩負義”。我這才意識到對她的上一封信采取不回復態度帶來的嚴重性，而不可饒恕的是在這兩封信之間竟已時隔一年了，如此想來，便頓覺一股涼氣從腳底上升至頭頂。

我是喜愛讀信的，這是一種微妙的心靈體驗。從接到一封信的那一刻，到滿懷期待撕開信紙一角再到展開信紙，這連貫的過程蘊涵著細微的人情世故，恬靜而溫馨。淡淡清香的精美信箋，賞心悅目的絹秀字跡，字里行間透露著濃濃的牽掛，讀著讀著，便似作了一次心的旅程，游歷了處處美好風景，找到了身臨其境之外的另一種幸福。

信是純樸感情的一次傷感流亡，偶然中看到這么一句話。

回想著自己曾經經歷過多少次這樣的傷感流亡呢，并不是要拋棄多年沉積下來的深厚友誼，只是每每提筆便迷失了自己，踟躕在那些過往云煙里，于是會忍不住停了筆，但是我會用最赤誠的文字祝福他們，很虛空卻又很真實。

日子在循環往復中開始過得蕭條，我慌亂無措地學習生活著，學校開始毫無征兆地頻繁停電，蠟燭變成了至關重要的學習武器。

白天和黑夜的界線是燈光，明天與今天的界線還是燈光，每一個明天都是從燈光熄滅時開始的。

黑夜里，我們點亮燈光謀取光明，明天的亮光會穿透暗夜，帶來新的光景。當燈先熄滅，我們點上白燭驅趕黑暗，那些顫動的燭光里有我們的明天呢，有些東西也真的是等到失去才懂得珍惜。

圣誕節，不寒冷，沒有雪，很遺憾。整個城市籠罩著淡淡的圣誕氣息。圣誕夜，學校又一次停電，卻像是絕好的安排。

已經習慣了從每一年的平安夜起等待雪落滿園，只是年年等待，年年遺憾，直至去年才讓我們過了把小小的癮，但那雪實在是禁不住使喚，次日便銷聲匿跡了。

圣誕過后的那個周末，承蒙這元旦將臨的福，我們得以光明正大地搞班級Ｐａｒｔｙ。這是我第一次真正把自己融入到這樣的活動中去，于是我發現快樂在付出中也能成倍增加。

教室是那晚最美麗的公主，我們挖空心思為它綴上最好的飾品，然而好事多磨，氣球常常要脹破，拉花又不知怎的少了一條，剛買的噴雪無論怎么搖怎么擠也噴不出什么，只發出“咝咝”聲“抗議”我們的暴行。然而是公主便注定是公主，濃妝也好，淡抹也罷，也總能突顯她的美妙絕倫。

我們做游戲、唱歌、跳兔子舞，這是一個規規矩矩的晚會，沒有用蛋糕飛擲互砸的“慘劇”，少了刺激，但有燭光點點的浪漫?？吹嚼蠋煴晃覀冋寐浠亩樱倚睦锞姑壬朔N感動，年輕是我們天真、輕狂且不羈的資本啊，我們似乎是在一天天老去，而實際上卻是在步步逼進青春，只是這種年輕需要我們濾去叛逆，冷靜思考自己的人生，我們便開始無措了，開始拒絕長大。

晚會結束，一切歸于平靜，就像那場次日便銷聲匿跡的雪一樣，雪落無痕。教室在大掃除后重新變得素面朝天，窗戶透亮如從前，就像從未改變過一樣。但就因那場雪才又重新給予我們對它的希望，同樣的，那一晚的銀樹金花也會繼續漂亮，狂熱歡呼徹底嘹亮是變化著的生活中不變的快樂，而快樂不就是生命的全部嗎？

一周后，把酸甜苦辣揮霍在考場，便草草地結束了我高中生涯的二分之一。人是敏感的動物，于是也容易感傷。

羽·泉在歌里唱道：還留下些什么／只留下兩顆冰凍的眼淚／一顆化頑石拒絕傷悲／一顆化決心靜候輪回……

任何感觸傷悲總有一天會沉入記憶之河，成為天邊一抹撲朔迷離的色彩，聚成深沉的懷念，而歲月的橋，依然延伸。哀傷過了，我還要再次起程，步向遙遠的旅程，繼續這剩下的二分之一，和我的十七歲靜靜握別吧，那些傷逝也將沉溺于歲月之河，很平淡卻足以與我伊始的十八歲一同美麗百年。

作者系浙江省臺州中學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