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直有個夢想,遇上一個人,談一次驚天地泣鬼神的戀愛,歷經(jīng)波折后再換回一場圓滿的婚姻。而事實上,所謂戀愛,除了平淡,還是平淡,媒人的介紹,結(jié)婚,生子,一步步走向歲月的盡頭。
他是一個忠厚木訥的男人,不擅辭令,只是安分守己地盡著丈夫的職責。早晨,他做好飯叫她起床,而她拖著鞋,用不耐煩的眼神掃掃飯桌,說,沒胃口。她甩手回了臥室,留下他一個人在餐桌上獨自咀嚼。晚上,她和衣睡下,他剛剛靠近她的身子,她滿目怒色,叫道,離我遠一點。他無語,一個人躺在床的最邊沿,睡去。她常常這樣對他不咸不淡不冷不熱,而他,吃了一頓飯便忘了她的厭煩,睡醒了,還是一如既往地做早飯,然后叫她吃飯。她總以為,少了那樣跌宕起伏的愛情,整個人生不完整。他卻更是低頭過日子,從來沒有抬頭看月賞花的浪漫,更不懂得關(guān)心女人,例如情人節(jié),結(jié)婚紀念日,對他來說,和每一個日子一樣平淡。
過久了這些柴米日子,她便覺得身邊全是生活的枯燥和他的空洞。她似乎也沒有想著去離婚,卻在生活上與他保持著距離,若是他在看電視,她便一個人看書。而他,卻依然做著讓她挑不出錯誤的角色,做飯,刷碗,拖地,接送孩子。
乏味的日子枯燥的他,讓她不得不生出厭倦。日漸暮色的臉上疊出幾絲皺紋,早飯時她說,我要去做美容,給我一千五百元錢。他愕然,這個數(shù)目是他兩個月的收入啊。瞬間的呆立后,他面露難色,說,要那么多錢啊?僅僅這么一句話,惹出積壓在她胸腔里的怒火。她手里的碗“啪”地碎在地上,濺出的米粒粘在他臉上,他的心咚地沉下來,隨著那只碗碎在地上,飯桌上已是七零八落。而她還在號啕:“知道你就是一個守財奴,知道你不關(guān)心我,我跟你過的是啥日子啊!”然后那淚水竟然能劈里啪啦地紛飛,而他,竟然畏懼起那些淚水來,剛剛沉下來的心又浮上來,碎了的心,自己補上,而那只碎了幾瓣的碗,隨手扔了,他慌亂地收拾著桌上的殘局,訥訥地說:“一會兒我就去給你取錢。”她明白,這淚水只不過是一場表演秀,要錢只不過是一個討伐他的借口,一個捉弄他的道具。面對他的局促不安,她在心底卻生出一絲冷笑來。
當一千五百元錢放在她面前時,她竟然把它們摔在地上,憤然叫道:“從此后,你的錢是你的,我的錢是我的,我不再花你一分錢。”事實上,以后買菜買米繳電話費,還是他的錢。
她將自己的錢鎖進床頭柜的一個抽屜里,一個人花,也開始不接他的錢。而自己總是順手將錢扔進抽屜,然后胡亂地抓出來上街購物,那次,她坐上了公交車打開錢夾,發(fā)現(xiàn)自己又忘了帶零錢,而手指在兜里卻意外地摸出一個鋼兒來,正好,一元,她竊喜,幸好自己的馬虎讓一個鋼兒遺留在了兜里。后來,她常常會從兜里摸出一個或兩個鋼兒來,她從不多想,只道是自己遺忘在兜里的,手只管伸向兜里,每次不會失望,這早已形成了一種習慣。
其實都是他,隔著抽屜間的縫隙,悄悄地塞進去一些錢,怕她發(fā)現(xiàn),不敢塞多,或二十,或三十,或五十元。粗心大意的她,竟然沒有發(fā)覺抽屜里多出了一些錢來,至于那些硬幣,還不是他每月都要從銀行里換回三十個或四十個,給她備用。
她進了家,時常哭喪著臉,關(guān)于自己的一切都不愿給他說,甚至她下崗了,她竟然懶得告訴他,很快找了一個待遇低微的工作,像往常一樣出門進門。只是,她的收入明顯低了,低到只有原來的二分之一,抽屜里那薄薄的幾張紙,她開始學著精心使用。
半個月不開抽屜,卻為何多出三十五元錢來?三十五元錢掀出她全部的疑惑來,關(guān)上抽屜,細看,有半指的縫隙橫在床頭柜的中間,有多少錢都能塞進去,那一道縫隙仿佛是一個刀片,“刷”地切開她那心的表皮,滲出感激來,再去衣櫥搜索,卻發(fā)現(xiàn),每個衣兜里,都放著一個或兩個一元的硬幣。
所有的傲氣與清高在一剎那間像一只撒了氣的氣球,干癟一團。她想不通,為何一次又一次地將他冷置在別處,他還是盛著一顆熱氣騰騰的心?為何一向木訥的他卻有這樣細致的關(guān)心?如此這般的發(fā)現(xiàn),令她如夢初醒,每月都有節(jié)余的錢并非自己勤儉節(jié)約,每次摸出的硬幣也并非是自己的馬虎大意啊,這分明是有人在暗中幫她。
所謂愛,除了驚心動魄的模式還有一種不動聲色的表達,例如,塞進縫隙里的平淡,只是,她不懂,伸手可得的愛與溫暖她不珍惜卻偏偏遙望空中月,如今知道了,也不晚。
第二天她起得很早,做早飯,然后,像他去叫她那樣:“飯做好了,起來吃吧。”他驚坐,揉揉眼,沖著她目瞪口呆。她從兜里掏出一枚硬幣放到他手心里,問,從今天開始,你幫我管理錢,好嗎?
說話的時候,她感覺到聲音有些顫抖,并且嘴里有點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