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金明的詩

釘子的幾種形態

通常，釘子是鐵打的

可以釘入堅硬的木頭

但我要說的釘子不是這些

譬如，北斗七星

像锃亮的圖釘按入了黯淡的

星空

錘子使釘子敲入一切墻壁

鉗子把木板上彎曲的釘子拔掉

有多少銹蝕的花朵被從春天

的肉上拔除?

一棵高大的橡樹

在黑暗中不斷深入、推進

身后有一把看不見的錘子

在敲打著它

一棵橡樹擁有一切釘子的記憶

那螺旋形的記憶幾乎穿透了

大地

尖銳是一切釘子的特征

譬如河流像箭矢呼嘯著命中

了海洋

噴泉走錯了方向

它幾乎追上了烏云中的水池

大海是一只強有力的胃

但它無法消化鋼釘般的魚群

沉睡的大鯨

使大海過度膨脹

最后，我要說的是一代人

被教育成螺絲釘

按計劃分布在一架機器的遼

闊版圖

幻 想 曲

1. 旅行

火車穿過漆黑的隧道，仿佛是

座椅推醒了旅客。異鄉的夜色

籠罩著車廂。我看不清

平原上的事物，火車停了下來

鐵軌一直鋪到遙遠的城鎮

2. 不安

工人如磚頭，大廈在增高

升降機突然停在半空，行人如

螻蟻

爬上了權力的斜坡。一個木偶

在歡呼：

有了復印機，連刻刀也可以扔

掉!

3.幼稚園

讓孩子們按計劃成長

讓野花長到指定的尺寸

割草機轟響著駛過青草的隊列。

4.劇院

哭聲是錄制的，但演員被自己

的悲傷

嚇了一跳。劇院的圓形穹頂

對應著頭上的星空，那么多椅

子在抽泣

一個安靜的觀眾，被身軀里的

舞者擾亂

5.咖啡廳

方糖在咖啡中溶解，杯底的暮色

被記憶的刀叉攪動。窗外的雨

漸漸變小了。兩個渾身濕透的人

邁上了彎曲的樓梯。秋天到了

風琴在秋雨中一片嗚咽

6.快餐館

地圖上的菜地被卷起

餐巾裹著火腿，擦掉了

胃里的陰影。擰開啤酒的瓶蓋

變質的愛情像泡沫一樣溢出

一次性消費的飯盒被隨手扔掉

7.交談

兩個雕像在交談

一個在抱怨：我的舌尖聚集著

一百個聾子。另一個在嘆息：

我的耳朵居住著更多的啞巴

秋風一直吹到大地的盡頭

廣場上的雕像還保持著奔跑

的姿勢

8.繪畫

如果這樣的風景可以描繪

可以貼在墻上，人群如圖釘

釘緊了風景的四角。清晨的濃霧

遮蔽著果園的圍墻，畫家丟棄了

那張畫，因為他成了畫中的人

物

9.眺望

朋友從北方打來電話：

“候鳥飛回來了，白樺林

也保證了大自然的收支平衡。”

我在辦公室舉起望遠鏡——

樹苗填補著凹地上的空隙

遠處的海面，被大魚舉起

10.孤獨

最大的寂靜像屋檐下的水滴

滑過了柱廊。椅子在昏睡，掛鐘

忍耐著時光的倦怠，黑暗之中

有不可計數的事物壓抑著噪聲

房間的主人，跑到另一個城市

撥響了家里的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