１０萬元那一生也還不完的良心債

以怨報德我提著老板的十萬元“蒸發”了

我的家在鄂西北南漳縣，家里很窮，父親是個破產企業病退的工人，患有心臟病，兄妹三人中我排行老大。1999年高中畢業后不久，為了撐起這個家，我隨人來到了深圳打工。

那年10月，我走進深圳這個陌生的城市，惶然不知所措。沒有任何技藝，我只能一家家找餐館幫工，但人家要么只要女孩子，要么根本就不缺人手。當時，我身上只剩不到200塊錢，連返程的路費都不夠。

那天，我三頓都沒有吃飯了，走在大街上，有種飄飄然的感覺。在我走過一條斑馬線時，望著疾速飛馳的車流，我的雙腿再也邁不動了，一輛卡車向我奔來的時候，我一下子癱軟在地上……不知什么時候，我被人扶坐在一個小吃攤前，桌上擺著一大碗面條，一時間，我被那股香氣撩撥得精神大振，不顧一切地吃完這碗面條。肚子里有了食物，那種快意的感覺不可名狀，抹了抹嘴，我這才發覺身邊坐著一位老板模樣的中年男子。見我吃完了，他操著一口帶著湘音的普通話問我：“你好多天沒吃啦，貨車差點撞倒你，多危險啊！”身在異鄉被人這樣關懷，一股暖流涌上心頭，我哽咽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別哭，我們都是這樣過來的，你要是愿意，以后就跟著我干吧。”我點點頭，從內心里感激這個素不相識的好心人。

金老板待我不薄，那時每月的工資是1200元，我只留下300元生活費，其余的全部寄回家，供弟妹讀書，給爸爸治病。我知道那點錢只能維持基本開支。一想到爸媽的身體不好，而弟妹還在讀書，我無時不感受到一種責任和壓力。然而，偏偏禍不單行。2001年6月，父親在洗澡的時候突然倒地，心臟病突然發作了！被親戚送到縣醫院，大家七拼八湊準備了3000多塊錢才勉強住上醫院。接到母親的電話后，我心里愁云密布。萬萬沒有想到，就在父親入院不到一周，正上高二的妹妹又出車禍。弟弟打來電話的時候，在電話那端號啕大哭……那些日子里，我天天惦記著父親和妹妹的安危，更想著如何籌措上萬元的醫藥費。我想回去，可母親說，你回來有啥用呢，還不如多掙點錢……

就在我怨天尤人的時候，金老板與北京一家出版社簽訂了一本時尚書籍的批發協議，按協議要求，公司要預先支付對方10萬元的出版費用。十分信任我的金老板交給我一張內存十萬元的銀行卡，將密碼寫在紙上讓我去銀行提取現金。生平第一次親手接觸這么多的百元大鈔，我不禁眼熱心跳，提著手提箱走出銀行大門的時候，我的雙腿不由得放慢步子，一種貪欲從心底油然而起。這些錢可以改變一切，爸爸和妹妹很快就會從傷病中好起來，而公司里的人根本就不知道我家的地址，就連金老板也不清楚。但想到金老板對我的救命之恩，我又為自己的想法而愧疚，可再想到自己的家境，貪欲之火再次升起……在激烈的思想碰撞中，道德和良知終于退居一邊，貪婪占了上風。我攔了一輛出租車，馬不停蹄地向火車站奔去，一路上，我的心跳得厲害，卻再也沒有勇氣回頭了……

親情大義映照卑劣，我在焦躁中度日如年

回到家，我對母親撒謊說自己摸獎中了一筆錢，雖數額不多，但足可以應付爸爸和妹妹的醫藥費，所以辭了工作回來。母親對我的話深信不疑。

不出半個月，爸爸的心臟病很快好轉，妹妹的左腿也做了手術，前后花了不到三萬塊錢。不久，他們就相繼出院了。我欣喜之余，心底卻泛起陣陣隱痛，當初昏倒在深圳街頭的一幕不時浮現在我的眼前。

我不打算出門了，就在縣城租了一個小門面投了幾千塊錢開了一家書店。其實，我不是不想出去，而是怕啊，怕遇到金老板，哪怕只有萬分之一的概率，也讓我心有余悸。我每天都在店里胡思亂想，害怕真的有一天金老板會突然出現在我的眼前，或者我被警方查到……我不敢想像那會是什么后果，至少在人前將會名譽掃地啊！

一晃半年過去了，什么事也沒有發生，這多少讓我有些慶幸，然而我的恐慌和內疚并沒有隨著時間的推移而消失。

然而，一場“意外”變故徹底挫敗了我的僥幸心理。

2002年7月，連續下了三天的大暴雨使河水暴漲，老家門前的一條水渠被沖垮，我家的房子泡在了尺把深的水里。當時，我還在縣城書店里，等我聞訊趕回家時，洪水已退盡，家里被弄得一片狼藉。一進家門，卻見爸媽正坐在院子里的一角，爸爸靠在一把靠椅上閉著眼睛，媽媽在一邊不住地給他揉著胸口，臉上還掛著淚。“媽，爸怎么啦？是不是心臟病又犯了？”我緊張地問。媽媽見了我，哭得更傷心了：“兒啊，你好糊涂……”媽媽的話讓我大吃一驚：“媽，怎么啦？”這時，一直緊閉著雙眼的爸爸硬撐了起來，他抖動著雙唇問：“你……你說，那十萬塊錢是咋來的？”我的頭“嗡”地一下大了，這時，爸爸從手邊拿出那本被水浸濕的日記本，對我搖了搖，我這才明白，爸媽在晾曬我的衣物時，不經意看到了我寫的日記，明白了十萬元的真正來歷……此時，我也再不能隱瞞了，哭著說：“爸，是我一時糊涂，我想救你和妹妹啊……”爸爸此時已說不出話來，捂著胸口不住地喘氣，臉色通紅，媽哭著對我直喊：“快給你爸拿急救藥……”

父親再次住進了醫院，而且病情突然惡化，躺在急救室里昏迷了一天一夜。我一直守在他的身邊，想到爸爸為我而發病，我的淚止不住地往下流。第二天上午，爸爸醒來了，他微張著口想說什么，我貼到他的嘴邊，只聽他很吃力地說：“……錢……還給人……家……”爸爸后面細若游絲的話我一句也聽不清了，直到他昏昏睡去。住院的第四天，爸爸再也沒有醒過來，他對我說的話，是他生命里最后的交待。

安葬了父親，我的心隨著媽媽和弟妹的哭聲一點點被撕碎，我捧著爸爸的遺像長跪在他的靈前不起來，憔悴的媽媽拉起我哽咽著說：“兒啊，你爸一輩子沒有做過虧良心的事，那些錢，咱就是砸鍋賣鐵也要還給人家，不能對不起人家啊！”我哭得更厲害了。

我在母親的督促下，我心慌意亂地給金老板打電話，想在電話里“坦白”自己的錯誤，然而，對方的手機卻是停機，再打公司的電話，是空號。難道金老板不在深圳了？帶著疑惑，三天后我啟程踏上南下的火車。

橫遭劫難的老板啊，欠你的良心債一生也還不完

15個小時后，我提著手提箱打的來到公司，然而，曾十分熟悉的公司卻早已不再是過去的模樣，招牌也換成一家酒吧的霓虹燈箱。再撥打老板的手機，仍然是停機。我一時茫然不知所措，難道金老板夫婦都走了嗎？

我徘徊在公司門前，在焦急的尋找中，我終于找到那個在門口賣彩票的中年男子。從他的口里，一個震驚的消息一下子讓我渾身上下透著一股涼氣：金老板慘遭橫禍！

天啊，這是怎么啦？那位賣彩票的男子隨手從一堆舊報紙里抽出一張遞給我看：“這是他的新聞，可慘著呢！你看，都在上面。”

原來，2003年3月15日，老板開車與妻子到福田區聯系業務，迎面而來的一輛大貨車突然失控，與老板的捷達車相撞，轎車被撞后翻滾到護坡下，妻子當場身亡，而老板被撞成了重傷卡在車內無法動彈，趕來救援的人員用切割機將車分解后，才把奄奄一息的老板抬上救護車，然而，由于老板出事后一直處于昏迷狀態，至今還欠著醫院大筆的醫藥費……讀著讀著，我的雙眼模糊了，我再也忍不住哭出聲來，周圍的人都好奇地看著我。

我一路哭著找到醫院，打聽到了金老板住在外科特護室里。透過那間病房的玻璃窗，我看見金老板靜靜地躺在床上，口里還插著呼吸機，心電圖在他的身邊不時發出滴滴的響聲……強忍著淚水，我找到值班醫生詢問他的病情。一位護士小姐驚奇地問我：“你是他什么人？這么長時間，還沒有人來看他，藥費欠二萬多了……”我慌忙對她說：“我是他的侄兒，剛得知消息，以后他所有的事都是我的事，你們放心治吧！”那天，我結清了老板所欠的藥費，并拿出2萬塊預交以后的治療費，就在醫院里護理金老板。

那些日子里，我每天吃著方便面，晚上睡在老板病房的地板上，每天都要給他擦洗身子，老板大小便失禁，我每隔一個小時都要幫他更換護墊，然后到清洗房洗好。老板有了饑餓的反應后，我就從外面買來流質性的食物一匙一匙地喂到他嘴里。車禍使他失去了一只右腿，老板從此將要與雙拐為伍。

在我護理一周后，老板終于從半昏迷的狀態中漸漸地醒了過來。那天他清醒后的第一個動作就是拉著我的手，放在他的胸口。見老板醒來了，我激動中帶著無盡的羞愧，淚水嘩嘩地流了下來：“金老板，我是松嶺啊……我對不起你……”好多的話一時堵在心口，我再也說不下去了，伏在老板的床邊捂著臉，淚水從我的指縫間流出來。金老板拉著我的手，輕輕地說：“別在意，你也是不得已……知道錯了就好。”老板說話的時候，我看見了他眼里的淚水。“我沒有用了……”他哭出了聲。“金老板，你放心，我會永遠在你的身邊，你是我永遠的老板啊！”我安慰他。

為了讓老板心情好一些，我經常扶著他拄著拐杖在醫院休閑區里散步，陪他說話。我一直為自己當初的行為而后悔，沒想到老板說：“你走以后，你的身份證丟在公司里，我知道你住在哪。但我想，你本質上并不壞，這樣做肯定是迫不得已，十萬元也許能改變你們全家，想想也就算了，就算是幫了你。”老板的話讓我心如刀絞，我像個孩子似的哭了……

2004年6月，老板的右腿安上了假肢，出院后，他對我說：“松嶺，我想把公司再發展起來，你也應該有自己的事業，不能一輩子跟人打工啊！”我聽了直搖頭，鼻子一酸淚水泉涌而出：“不，老板，我這一輩子都給你打工，我不要你的一分錢，我要照顧你一輩子……”金老板的眼睛濕潤了。

2004年，妹妹考上了湖北大學，金老板背著我偷偷給我家匯去了2萬元……如今，我跟著金老板仍然在深圳打拼著，每天看著他，我心里感覺無比的充實。我發誓，我要用一生來懺悔我曾經的迷失，但我知道，那十萬元，是我一生也還不完的良心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