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世紀初的第二個年頭,生命于我的感覺,就如同天空中綺麗的煙花,絢爛過后,黯然地散落了一地。就在這年初春,我心有不甘地走出了婚姻的殿堂。一直以來,那是我賴以生活下去的理由。
我想到了逃離。逃離那走不出的憂傷心境,逃離那早已膩味的工作,在眾人驚詫的眼神中,以一名實習記者的身份,逃離到一家剛成立不久的晚報社。
報社的差事足以繃緊人的每一根神經。采訪、寫稿、發稿,如同陀螺,一刻也不能停歇下來。
5個月后的一個清晨,慵懶地起床,卷簾對鏡,驀地發現:人已比黃花瘦。便重重地嘆息,再嬌美的容顏也敵不過28個年頭漫長光陰的消磨。嘆息之余,心里升起淡淡哀愁,老去的豈止是容顏,還有那顆寂然如枯井的心。直到有一天,子羽那飄逸的名字連同他陽光般溫暖的笑臉突然出現在我的面前。
瞿伊,這是新來的子羽,今后,你多帶帶他。胖胖的總編笑瞇瞇地對我說。背后站著高高大大的子羽,濃濃的頭發,一身透露著屋外陽光氣息的休閑裝。
伊姐,請多多指教。子羽客氣地說,輪廓分明的臉上微笑了一下,仿佛冬日里一抹溫暖的陽光。
不知為什么,我的心突然莫名地悸動了一下。盡管早已過了以貌取人的年齡,但子羽的微笑恰如一粒光滑的石子,咚的一聲掉進我的心里,一種極其微妙的感覺漣漪樣一圈一圈地蕩開去……
子羽的宿舍與我一墻之隔,這讓獨守報社一幢舊樓的我多出一些安全感。我不再買快餐,泡方便面,而是開始張羅鍋碗瓢盆進行一場肚皮革命。
插上一束鮮花,鋪上新買的藍格子臺布,擺上一盤精心燒制的糖醋排骨和幾盤色香味俱全的小炒,然后,站在門口說,子羽,吃飯了。
子羽看看我,不相信地說,伊姐,你還會做飯?我點點頭。子羽搖搖頭,嘆息,哎,如今像你這樣的同胞姐妹真是少之又少了!我打趣地說,還不進屋來,怕我向你要飯錢?
進屋來還沒落座,子羽就孩子氣地伸手拿起一塊排骨啃了起來。可惜呀,伊姐,這世界上多了一個記者,卻少了一個手藝精湛的廚師!子羽抹著嘴上的油,說道。我笑笑,只要你喜歡吃,今后,伊姐就做給你吃,把你小子養得白白胖胖的。說完,我坐在了他的對面。
靜靜地看著子羽埋著頭大快朵頤地吃著,我的眼睛突然有些泛潮。
多少年以前的每個晚上,我就是這樣做好飯菜坐在燈下靜靜地等待我的丈夫林西回家吃飯。看著心愛的人風卷殘云般吃著自己做的可口飯菜,是件多么幸福的事。可林西最終不愿將我做的飯菜吃到我們白頭到老的那一天,就連在離婚那天的飯桌上,他也缺席了。
面對子羽,我為什么會不由得想起以前的幸福時光?為什么會有心情為他做一頓飯?莫非,自己愛上了這個比我弟弟還要小的男孩?
這個念頭在腦子里一閃而過,快得有些讓人難以置信……
子羽的稿子像雪花一樣漫天飛。總編開始器重他,讓他搞一個關于婚外情的策劃。像捧著一個燙手的山芋,子羽對我說,伊姐,幫幫忙吧,我的的確確不知這個策劃該怎樣做。我說,那就從我開始吧,因為……我頓了頓,因為,我曾是婚外情的受害者。
面對束手無策的子羽,我決定幫助他,作他采訪的第一個對象,即使忍著疼痛揭開早已結痂的傷口,也心甘情愿。子羽的策劃引來了無數電話,快把報社的熱線打爆了。加之晚報的發行量芝麻開花節節高,總編一高興,召集大家去火鍋店happy。一番推杯換盞下來,子羽有了些微的醉意。伊姐,我,我敬你一杯,感謝你對小弟的關照。不知什么時候,子羽來到了面前,端著酒杯,用恍惚的醉眼看著我,如同隔世。
我的心有些醉了,仰起脖子將酒喝了個光。
子羽是被兩個同事架著回到宿舍的。伊姐,這小子醉成了一灘爛泥了,你幫忙看著點。說完,兩個同事走了。
四月的夜空中飄蕩著醉人的花香和莫名的躁動。把子羽的頭枕在懷里,輕輕摩挲著他濃密的頭發和英俊的臉頰,趁他還沒醒來,一遍,一遍,又一遍。
窗外有月光,夢幻般飄進屋里,撒下一地的碎銀。出奇地想,要是至尊寶多好,擎著月光寶盒把這一刻變成永恒,生生死死,直到天地洪荒的盡頭。
心突然地鈍痛。有冰涼的淚滴落在子羽的臉上。
子羽在我懷里醒來,迷離的眼光里,有團熊熊的火燒得我臉頰發燙。他狠狠地吻我,吻我的唇、我的臉頰、我的發梢。我渾身顫栗,推開他,言不由衷:子羽,不要這樣,我都快30了……話還沒說完,一個火熱的吻再次霸道地堵住了我的嘴。
終于,身不由己地,像一朵睡蓮般羞澀地綻放,在柔和的燈光里,在心愛的人面前。
溫柔的纏綿褪去了殘留在子羽體內的酒精,像犯錯的調皮小孩,他坐在我面前,伊姐,對不起,原諒我的沖動和魯莽。
心里隱隱地作痛。因為這句話,子羽就沒愛過我。
我笑笑,像什么事也沒發生。
無所謂地問子羽,要是伊姐沒這樣老,也沒離過婚,你,會愛上伊姐嗎?
會。子羽輕輕地說,有些底氣不足,有些言不由衷,聲音像天邊的云朵那樣飄忽輕悠,仿佛,我用盡全身的力氣也把握不住。
之前,我就知道子羽的女友夕眉住在另一個城市。我想,她一定是個漂亮MM,年輕靚麗,沒我這般老氣橫秋。所以,當她像古典小說里的可人兒飄然而至,不可避免地要出現在我眼前時,我并沒有太多的驚奇。
我買了紅酒,做了幾道菜,為夕眉接風。
夕眉端起酒杯,很優雅地抿了一口紅酒,嘗了一口菜,連聲說好吃。然后揚起細細的眉毛,像子羽那樣嘖嘖地夸獎我,伊姐,你的手藝真不賴!可惜的是,子羽這輩子沒福氣,吃不到我為他做的這樣好吃的菜。
我笑笑,夾了塊紅燒肉到夕眉碗里,夕眉,你可要多吃些,要是餓壞了,子羽會心疼的。
他有著好吃的,才不會心疼我呢。夕眉撅著薄薄的嘴唇,孩子氣地望著子羽,子羽,你會心疼我嗎?
子羽抬起頭,點頭笑笑,有些尷尬。那眼神是心疼夕眉的。
可,有誰會心疼我?子羽他會嗎?
一墻之隔,能聽見夕眉在子羽懷里撒嬌親熱的聲音。那聲音,如同一把刀子,而自己,先是心被掏空了,然后是肝、肺……最后,只剩下木然的四肢斜斜地躺在床上,讓CD里劉若英小巧玲瓏的聲音在心間憂傷地低回、盤旋,一直到天明。
朝如青絲暮成雪。一夜之間,感到自己仿佛蒼老了許多。
晃眼,又是爛漫的春天了。子羽依然吃著我為他做的飯菜,但我的夜晚不再有他。
聽到子羽因為曝光地下加工廠惹得老板大怒而被連刺三刀的消息,我的眼淚猝不及防地流了下來。我寧愿,歹徒的那三刀刺在我身上的任何地方。
傷愈后,年輕的子羽被提升為編輯部主任。而且,他和夕眉的愛情也將畫上圓滿的句號。
看到子羽和夕眉笑著手牽手走進婚紗攝影店,看到他們滿臉幸福地在商場挑選結婚禮服的時候,我想,該是我離去的時侯了。像一個落寞的觀眾,在一場皆大歡喜的戲即將上演時,寂然地離去。
我為子羽做了最后的一頓飯,像幾年前和林西分手的那天,靜靜地等待著他的到來。我要讓子羽永遠地記住我,記住我為他做的飯菜的味道,記住在這個世界上我曾經暗暗地很愛很愛他。
紅酒,一杯又一杯。子羽坐在我的對面,低聲地說,伊姐,別喝那么多,會醉的。我擺擺手,醉眼看他,今天,伊姐高興,為你高興,為你和夕眉高興,再說,我這輩子還沒痛痛快快地醉過一次呢……
突然想哭。淚水在眼里拼命打轉。
子羽緊緊地摟住了我,伊姐,原諒我,如果有來世,我一定愛你到地老天荒。
來世?地老天荒?來世的地老天荒又有什么用,能抵得上今生今世的一分一秒嗎?
淚水終于淋漓。我趕緊扭過頭去,不讓子羽看見我愛他的痕跡。
五月的陽光溫暖得像子羽燦爛的微笑,照耀著車站上攢動的人流,來來往往。
報社里,只有胖胖的總編知道我辭了職。我沒有告訴子羽,我怕話一出口,就在他的面前潰敗得一塌糊涂。
靜靜的車廂里,飄蕩著劉若英的那首《很愛很愛你》……
看著她走向你/那幅畫面多美麗/如果我會哭泣也是因為歡喜/地球上兩個人/能相遇不容易/做不成你的情人,我仍很感激/很愛很愛你,所以愿意/不牽絆你,飛向幸福的地方去/很愛很愛你,只有讓你/擁有愛情,我才安心……
子羽,你知道嗎,正是因為很愛很愛你,所以,我才要離開你,去一個沒有你的地方。站臺上,有人像風一樣飛奔過來。
呵,子羽。
我趕緊別過臉去,捂住淚水,讓劉若英的歌聲一點一點地占據我的心。
列車疾馳。
再回首,熒熒淚光中,子羽,連同我今生最后的愛情,正在五月的陽光中漸漸遠去,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