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宅里的鐘點工

二月的一個周末，范明娟早晨剛剛起床，就接到了好朋友何黎黎的電話。她說，她想買套新房子，聽說萬科花園小區(qū)建得相當不錯，想請范明娟跟她一起去看看。

不一會兒，何黎黎開著一輛嶄新的帕薩特，到了范明娟家的樓下。范明娟上了車之后，車沒往萬科花園的方向走，卻開到了市里赫赫有名的五星級酒店——新世紀大酒店，何黎黎下了車，笑嘻嘻地對范明娟說，這里的粵式早茶相當不錯，待喝過早茶，再去看樓不遲。

范明娟無數(shù)次從新世紀大酒店的下面走過，可是，她從來沒有進去過。以她和丈夫那有數(shù)的工資，要承受這里的消費，實在是力不從心。現(xiàn)在，她雖跟在何黎黎的后面，心里不由得也有幾分緊張。

兩個女人在清雅的大廳里坐定。喝早茶的當口，范明娟一邊打量著談笑自若、意氣風發(fā)的何黎黎，一邊在心里感嘆道：“幾年之間，何黎黎居然變了一個人！”

范明娟和何黎黎今年都三十五歲，她們是中學(xué)同學(xué)。高中畢業(yè)后，范明娟考上了一所專科學(xué)校，畢業(yè)后就留在了沈陽，并在機關(guān)里找到了一份工作。何黎黎卻落榜了，在當?shù)匾患颐旱V幼兒園，當起了“孩子王”。五年前，何黎黎和在煤礦工會工作的丈夫雙雙下崗了，一家人的生活成了問題。夫妻倆就跑到沈陽，在五愛市場幫助別人做起了服裝批發(fā)生意。剛開始時，異常艱難，連一個月幾百元的房租都拿不起。范明娟慷慨地收留他們住在了家里。有半年時間，范明娟家那窄小的兩房一廳里，就擠住著兩家人。

現(xiàn)在，何黎黎夫婦在五愛市場有了自己的檔口，生意越做越大，很快暴發(fā)起來。可范明娟心里卻大不是滋味，因為這五年間，她仍然在機關(guān)的閱覽室工作；她的丈夫，仍然在一個大型企業(yè)開辦的職業(yè)學(xué)校里當老師。兩個人的生活沒有任何變化和起色。

望著坐在對面、神采飛揚的何黎黎，范明娟開始嫉妒她了。當她們到了萬科花園小區(qū)時，跟在售樓小姐的身后、走進美輪美奐的樣板間，想到何黎黎即將住進這么美麗的地方，范明娟內(nèi)心的嫉妒之火熊熊燃燒起來，已經(jīng)到了難以自控的程度。

何黎黎絲毫沒有查覺范明娟內(nèi)心的變化，說：“明娟姐，這么好的房子，我們每人買一套吧。大家住鄰居，多好。再說了，我看你的住房也該換了，那么小的兩房一廳，而且樓下那個菜市場，一到夏天又臟又臭，虧你一住就是十幾年。”

范明娟沒有做聲，心里卻在冷笑：五年前你落難住進我家，怎么不說這話呢？現(xiàn)在，輪到你瞧不起我了？

何黎黎左挑右選，最后，選定了一套189平方米的復(fù)式房。樓下就是一大片碧綠的草坪，總價60多萬元。交訂金時，何黎黎用手機給丈夫打了一個電話，誰知電話通完了，她卻改變了主意：“這房子我不買了。”她對范明娟解釋說：“我丈夫剛剛跟人談成了一個項目，需要投進一大筆資金，買房子的事只好往后推了。”說著，她站起身，就要往外走。

“等一等。”范明娟叫住了她。她轉(zhuǎn)向那位售樓小姐，笑著說：“這套房我要了！”

何黎黎先是吃驚，她看范明娟不像開玩笑的樣子，就跳起來，大叫道：“明娟姐，你好厲害呀，不聲不響地，就把我選定的房子變成你的了！”望著何黎黎又意外又羨慕的表情，范明娟笑了……

范明娟回到家跟丈夫一說，卻遭到了丈夫的激烈反對。他跳起來說：“我們一家三口人，住那么大一套房干什么？再說了，我們也沒有這么多的錢啊，60多萬啊范明娟，什么時候我們能賺夠呀？”

一提錢，范明娟也激動起來，對丈夫喊道：“我真沒有福氣，嫁到一個不會賺錢的丈夫！也就因為這，我才活得窩窩囊囊。告訴你，這套房子我要定了！”

丈夫本來就事事順著她，見她主意已定，只好改了一種口氣，商量道：“能不能換一套小點的？”范明娟立刻否定了：“不行！我就要這套大的。她得不到的東西，我得到了，你知道我有多痛快嗎？”這一番話聽得丈夫莫名其妙。

范明娟賣掉舊房，拿出全部存款，首期交了30多萬元房款，又向銀行貸了30萬元。每個月要向銀行還款兩千多元，這是她丈夫每個月全部的工資。而她那不到二千元的收入，就用來養(yǎng)家糊口了。

裝修時，范明娟雖然精打細算，仍然花去了近二萬元錢。這時的范明娟已經(jīng)口袋空空了。她想，就用原來的家具算了。可一想到朋友同事要來參觀，那些舊家具搬到新房子里，就像是新郎官錯穿了討飯人的衣服，實在不般配。于是咬咬牙，從弟弟手里借來一萬元，才把家具買回來。

搬進新家那天，范明娟興奮極了。她徹夜未眠，光著腳板，在各個房間里走來走去，小心地這里摸摸，那里看看，她感到擁有了這樣一套房子，這輩子，值了！

可是，真正地供起房子來，范明娟才知道，這有多吃力。為了節(jié)省開支，丈夫戒了煙，正在讀小學(xué)六年級的女兒停了每天一瓶的牛奶，范明娟自己，也不再逛街買衣服。為了省下每天上下班乘坐公交車的那幾元錢，范明娟將已經(jīng)幾年不騎、銹跡斑斑的自行車推了出來，每天騎車上下班。路上碰到下雨，淋得她落湯雞一般。丈夫心疼她，她反而對丈夫說：“沒關(guān)系，騎車上下班，連減肥帶鍛煉身體，有什么不好呢？”

日子苦點累點都不算什么，給范明娟致命打擊的是年底局機關(guān)精簡機構(gòu)，她下崗了！

范明娟的當務(wù)之急是再找到一份工作，來養(yǎng)房，維持全家人的開銷。可是，找工作比登天還難。她跑了幾個月，都沒有任何結(jié)果。范明娟一下子蒼老了十年。

這天傍晚，范明娟去市場買菜。現(xiàn)在她專撿這個時候出來買菜，這個時候的菜不太新鮮，價格卻比早晨低很多。因為是冬天，小販們用棉被把疏菜裹得嚴嚴的，范明娟一邊逐個地掀起棉被來看，一邊討價還價。當她來到一個胖大嫂的攤檔前，又要掀棉被時，那個大嫂用手一擋，不讓她掀：“不賣給你！”

“為什么？”“因為你肯定不買。你天天來掀棉被，沒有一天買得成的。”胖大嫂一邊尖刻地說著，一邊自己動手，掀起了棉被，“看看，都是頂尖帶剌的上好黃瓜，新鮮漂亮的西紅柿，兩塊五一斤，你買得起嗎？”

一席話，氣得范明娟渾身發(fā)抖，眼淚都流下來了。周圍早已聚起了一堆閑人。

“干什么這么欺負人啊，不就是一個賣菜的嗎！”一個女聲飛進來，范明娟回頭一看，居然是何黎黎！范明娟已經(jīng)很久沒有見到何黎黎了。何黎黎曾多次打電話約她出去逛街喝茶，她都沒有去，她不想讓何黎黎見到自己的寒酸和不如意。可她萬萬沒有想到，剛才這一幕，卻被何黎黎看見了，真讓她無地自容。

“你這西紅市和黃瓜一共有多少斤？我全買下了。記住，以后不要輕看這個女人，她是住萬科花園的。一套六七十萬，夠你賺一輩子的。”何黎黎繼續(xù)教訓(xùn)著那賣菜的胖大嫂。

何黎黎知道范明娟已經(jīng)下崗，但不知道她為了買下那套房，已經(jīng)山窮水盡。她一向以為，范明娟的經(jīng)濟情況是不錯的，否則，不會買下那么昂貴的住房。

找不到工作的范明娟，走投無路，只好干起了鐘點工。

她去的第一個人家，只有一個八十多歲癱在床上的老太婆，她獨自住著一套兩室一廳的房子。老太婆的兒子五十多歲了，是個生意人。他將范明娟領(lǐng)到母親的面前，只說了一句：“只要你能讓我母親滿意，工資好商量。”說完，就逃也似地走了，只剩下范明娟，獨對著老太婆那雙虎視眈眈的眼睛。

范明娟手腳麻利地把骯臟的屋子迅速整理干凈，又給渾身散發(fā)著臭氣的老太婆洗了個熱水澡。末了，她精心地做了兩個小菜，端到老人面前，侍候她吃了。老太婆迷縫著眼睛，乖乖地享受著這一切，看得出來，她對范明娟真的滿意。那天晚上回家的路上，范明娟幾乎是愉快的，因為她終于找到了工作。

第二天早晨，范明娟早早來到老太婆家。她用小精鋼鍋，熬了一點白米粥，又煎了一個蛋，送到老太婆面前。老太婆端起粥，吃了一口，突然把粥潑向站在一旁的范明娟：“該死的，這么熱的粥，你想燙死我嗎？”范明娟冷不防被潑了滿臉滿身的熱粥，慘叫一聲，雙手捂臉，眼淚當時就下來了……

幾天后，范明娟又走進了另一個家庭。接下來的日子，她從一個家庭走向另一個家庭，幫人家清潔地板，刷廁所的抽水馬桶。每天，當她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到那個美麗的家時，她早已明白了，因為女人的攀比和虛榮，她正在付出沉重的代價。

一天中午，范明娟突然接到家政公司打來的電話，告訴她有一個女人想請一個人做家務(wù)。條件必須要有一點文化、會使用電腦，因為這個女人在家里辦公，有一些家庭文秘類的工作請她做。工資每月一千元。現(xiàn)在，客人正在家政公司等著呢。

范明娟一聽，激動得心都亂跳起來。做了幾個月鐘點工，還從未碰到過像這樣價錢好、又能體現(xiàn)自己的文化和專長的工作。她轉(zhuǎn)身就往外沖，想一想，又轉(zhuǎn)回來。她現(xiàn)在身上穿的這套衣服，洗得都發(fā)白了，款式也早就過了時。既然這位客人請自己做的是保姆兼文秘工作，那么必須穿得體面些。她把衣柜里所有的衣服都翻了出來，最后找了一套端莊樸素又適合干活的衣服穿上，又把頭發(fā)梳得整齊，這才出了門。

范明娟急急地進了家政公司的門，當她一眼看到等在那里的客人時，腦子轟的一聲：那客人不是別人，竟是何黎黎！老板站起來，向何黎黎介紹說：“這是我要介紹給你的保姆，怎么樣？氣質(zhì)蠻不錯的吧？”

何黎黎看著臉上血色全無的范明娟，叫了一聲：“明娟姐。”轉(zhuǎn)過身來對著老板發(fā)脾氣：“你這個人怎么回事？把她介紹給我？沒搞錯吧？”范明娟艱難地開口了：“黎黎，別說了。老板介紹的，就是我！我需要這份工作，你看我合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