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程案一審落棰

兩年前曾引起京城演藝界極大震動的錢程案終于有了初步進展。4月21日，北京市西城區人民法院以“職務侵占罪”判處錢程有期徒刑八年，并處沒收個人部分財產。錢程當庭表示不服，并已提起上訴。

今年42歲的錢程堪稱演藝界一個具有傳奇色彩的人物，其在國內演出市場特別是高雅藝術演出市場上的一系列操作，因其開拓性和所帶來的良好效益曾備受各界矚目。

1993年10月，在經營北京音樂廳畫廊三年后，錢程以北京賽洛藝術品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北京賽洛）的名義，承包了中央樂團（現中國交響樂團）下屬的處于連年虧損困境的北京音樂廳。此后，北京音樂廳很快走出了困境，演出場次節節攀升，從1993年的約60場，很快上升到1998年的510場。期間，各大主流媒體——《人民日報》、《光明日報》等均對錢程和“音樂廳現象”進行了各種剖析。1999年，錢程又承包了北京中山公園音樂堂，并很快使之成為北京的主流文化演出場所之一。此后，錢程決定在各大城市之間組建音樂廳院線，以期形成規模效應，錢由此被稱為“演出大鱷”。2000年底，錢程被聘為中國交響樂團副團長，轟動一時。

然而，人生在頂峰之后是突如其來的滑墜。2002年4月16日，錢程因涉嫌虛假出資、抽逃出資罪被監視居住。此前一個月，錢程接到了中國交響樂團的解聘通知。2002年8月29日，北京市人民檢察院第一分院以涉嫌虛假出資、抽逃出資、職務侵占罪對錢程批準逮捕。

此后案件似乎一度陷于停滯。近一年后，2003年7月1日，北京市西城區人民檢察院正式提起公訴，錢程所涉罪名僅為“職務侵占”一項。北京市西城區人民法院則于2003年8月26日和2004年2月27日兩次開庭公開審理，并于4月21日作出了一審判決。

焦點之一：錢程侵占了誰的財產?

根據起訴書的指控，錢程在擔任北京音樂廳總經理期間，“于1997年10月，利用同時兼任北京音樂廳總經理和北京錢程文化藝術發展有限責任公司（以下簡稱錢程文化）總經理的職務便利，將北京西單賽特商場在北京音樂廳舉辦店慶音樂會所支付的10萬元包場費，以錢程文化的名義收取，用于支付錢程本人購買的世紀大廈B915號房款，后由北京音樂廳支付中國歌劇舞劇院和中國交響樂團相關場次的演出費用4.7萬元”。

起訴書顯示，類似的情況還有三起，均為將其他單位在北京音樂廳舉辦音樂會所支付的包場費以錢程文化的名義收取，并用于支付房款，后由北京音樂廳支付相關演出費用。涉及以錢程文化名義收取的包場費共計77.672萬元。

控方認為，錢程“身為公司企業的管理人員，利用職務上的便利，將本單位財物非法占為己有且數額巨大的行為”應構成職務侵占罪。按照《刑法》第271條的規定，職務侵占罪是指“公司、企業或者其他單位的人員，利用職務上的便利，將本單位財物非法占為己有”的行為，“數額較大的，處五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數額巨大的，處五年以上有期徒刑，可以并處沒收財產”。

錢程究竟侵害了誰的財產權利？是北京音樂廳還是北京賽洛？在庭審中，辯護人認為公訴人對此的表述并不明確。而這卻是本案的關鍵所在。

據了解，錢程之任職北京音樂廳，是基于1993年10月15日，身為北京賽洛總經理的錢程代表公司與中央樂團就承包北京音樂廳事宜簽署的一份承包合同。合同規定，中央樂團將其所屬的北京音樂廳及其附屬設施發包給北京賽洛經營管理；承包期限為10年，自1993年11月1日起至2003年10月30日止；北京賽洛則依承包合同的約定，每年向中央樂團上繳承包費；承包經營實行總經理負責制，總經理對合同履行負責。

辯護人稱，所謂的職務侵占行為發生在北京賽洛對北京音樂廳的承包期間，根據合同，只要是按規定使用音樂廳，對音樂廳及其相關設施盡到經營管理義務，就談不上對北京音樂廳的權益有任何損害。辯護人還指出，同樣根據承包合同，鑒于在2002年以前，錢程均按期、足額向發包單位中國交響樂團繳納了承包費用，因此，后者的權益也并未因前者的涉案行為受到任何侵害。辯護人認為，錢程涉嫌的行為即便存在，可能被侵害的也只有北京賽洛。

焦點之二：賽洛公司歸誰所有？

庭審中出示的證據顯示，北京賽洛成立于1992年12月，是一家中外合資企業，股東為北京音樂廳畫廊（以下簡稱音樂廳畫廊）和臺灣首杰企業有限公司（以下簡稱臺灣首杰）。根據當時北京市西城區外經貿委和西城區人民政府的批復，公司總投資為15萬美元，其中，音樂廳畫廊以廠房使用權、汽車及辦公用品折合7.5萬美元投入，臺灣首杰以2.5萬美元現金和機器設備折合5萬美元共計7.5萬美元投入，雙方各占50％。

1994年10月，北京賽洛進行增資擴股。根據公司的“董事會決議”和“合同章程修改協議”，香港城市策略公司（以下簡稱城市策略）成為新股東，合資公司投資總額由15萬美元增至30.3萬美元。其中，音樂廳畫廊改為以7.5萬美元現金出資，占注冊資本的24.5％；臺灣首杰出資不變；城市策略以15.3萬美元現金入資，占51％。

但辯護人指出，事實上，北京賽洛是錢程個人的公司。因此，北京賽洛同樣不存在被侵害的問題。

辯方的理由是，在公司成立之初，臺灣首杰并未有任何投入，其名義上投入的7.5萬美元是錢程個人的賣畫收入。除錢程的口供外，原臺灣首杰總經理廖述昌也在一封信函中承認，他根本不知道北京賽洛的存在，也從未投資該公司，更未曾派員參與北京賽洛的經營管理。顯然，北京賽洛的成立屬于假合資。辯護人承認這種做法并不妥當，但也指出這在當時較為普遍，且不影響對北京賽洛的權益認定。

法庭認為，北京賽洛的工商執照顯示，音樂廳畫廊的出資是“廠房設備”，而非現金。同時，1994年11月，北京市人民政府下發的“外商投資企業批準證書”也證明了這一點。

但錢程的辯護人卻指出，音樂廳畫廊最終投入的出資并非所謂的廠房使用權、汽車等實物資產，而是現金出資，是后來錢程籌措來了10萬美元投入北京賽洛（其中7.5萬美元為注冊資金），用于注冊資本的投入。

1994年1月，北京賽洛對合資公司合同和章程進行了修改，將公司中方股東音樂廳畫廊的出資形式改為貨幣出資。據悉，由于在公司成立后的驗資中，音樂廳畫廊的所謂實物資產——廠房、汽車等屬于國有資產，首先需要經國有資產管理部門同意，再進行評估后驗資，因此驗資工作始終無法完成。由此，出資方式不得不改為貨幣出資。1993年1月至1994年1月北京會計師事務所先后出具的三期驗資報告，以及1994年6月北京天正會計師事務所出具的總驗資報告證實了這一點。

辯護人指出，北京賽洛成立時，合資企業允許經批準后先進行工商登記再完成驗資。但在出資形式變更后，北京賽洛沒有及時到工商部門進行相應的更正。此外，1994年10月，西城區外經委在關于北京賽洛修改合同、章程等的批復中，明確了音樂廳畫廊的現金入資形式。

辯護人還指出，登記為全民所有制企業的音樂廳畫廊果以廠房、汽車等實物出資，則不僅應有相應的評估報告，也應該得到國有資產管理部門的批準。根據1992年6月頒布的《國有資產產權登記管理試行辦法實施細則》，這些環節是證明國有資產入資合資企業基本的要求，是不可或缺的。同時，這些實物出資的廠房和汽車也要辦理相應的產權變更手續。辯護人強調，本案始終沒有出現這些關鍵證據。

最后，辯護人認為，北京賽洛的另一大股東城市策略由于并未按約定足額繳付其認繳的出資，根據有關法律規定，應當認定已喪失股東權利，尤其是分紅權和決策權。

根據北京賽洛增資擴股時的協議和合同約定，在取得主管部門批復后六個月內，城市策略必須將增資款15.3萬美元匯入北京賽洛的賬戶，以便驗資及在工商管理部門辦理相關手續。但在分三筆匯入合計10.3萬美元后，城市策略拒絕繳付剩余5萬美元。為解決驗資問題，1996年間，錢程曾多次書面致函或電話催告，但均遭到城市策略的拒絕。

辯護人指出，根據《中外合資經營企業合營各方出資的若干規定》，“合營一方未按照合營合同的規定如期繳付或者繳清其出資的，即構成違約。守約方應當催告違約方在一個月內繳付或者繳清出資。逾期仍未繳付或者繳清的，視同違約方放棄在合營企業中的一切權利，自動退出合營企業。”

法庭對此不予認可。判決書指出，錢程曾與城市策略董事長黃家和約定，城市策略實際出資10.3萬美元即完成了約定入資。同時，該增資協議已報經主管部門批準并進行了工商登記。法院認為，此事實有錢程的親筆書信和主管機關的批準文件證實，足以認定。

辯護人就此表達了不同認識：對于像企業入資數額這種行為，在法律有明確義務性規范的情況下，當事人自行約定增減注冊資本數額是無效的。無論是合資公司的合同、章程還是有關部門的批復，以及按照法律的規定，所確定的城市策略的出資額都是15.3萬元，這一點不能因為一紙信函而推翻。

焦點之三：音樂廳畫廊姓“公”姓“私”？

法庭辯論的焦點還從北京賽洛的股權歸屬引申到了另一個問題上——北京音樂廳畫廊究竟姓“公”還是姓“私”？

在經歷了1994年的增資擴股后，1997年，北京賽洛的股權進行了一次變更。是年1月30日，公司召開董事會，同意原投資方音樂廳畫廊將所持24.5％的股權轉讓給錢程文化。同日，雙方簽訂了股權轉讓協議。同年3月，北京市西城區外經委下發有關批復，同意了上述股東變更。

在法庭上，公訴人出具了一份中國國家交響樂團“關于北京音樂廳畫廊股份轉讓問題的證明”，指“錢程私自非法將音樂廳畫廊法定代表人變更為王威，后又與王威簽署音樂廳畫廊股份轉讓給錢程文化”。

對此，錢程本人及辯護人均堅稱音樂廳畫廊名為全民所有制企業，實為錢程個人出資設立的“紅帽子”企業。

音樂廳畫廊的誕生早于北京音樂廳的被承包三年有余。1990年5月16日，錢程以山西老年書畫研究會晉老軒畫店的名義與北京音樂廳簽訂協議，成立音樂廳畫廊，注冊資金3萬元。需要指出的是，直到目前，北京音樂廳為中國交響樂團(原中央樂團)下屬的事業單位。

協議規定：北京音樂廳向晉老軒提供畫廊展廳、畫廊辦公室等場地設施，以及營業執照、賬號、稅務登記及字畫經營許可證等證照；晉老軒向北京音樂廳全年交付3.2萬元管理費；經營中產生的一切債權、債務均由晉老軒負責。

辯護人指出，上述協議形式雖為承包，但實質上屬于一份場地租賃協議。有證據表明，自1990年6月至1993年6月，音樂廳畫廊共向音樂廳繳納了9.16萬元的房租（其中包括部分北京賽洛繳納的房租）。

據有關人士介紹，在相當長的一段時期，私人不可以涉足文化產業以及成立帶有文化性質的企業。因此，像其他領域一樣，文化產業領域里也產生了以“承包”自己出資設立的企業為形式的民營企業，即所謂“紅帽子”企業。

根據1993年《國有資產產權界定和產權糾紛處理暫行辦法》中的規定，“產權界定應遵循‘誰投資、誰擁有產權’的原則進行”。辯護人認為，誰是3萬元注冊資金的出資者成為音樂廳畫廊“姓公姓私”的關鍵。

辯方出示的證據顯示，錢程以個人名義從北京豐臺某研究所借款3萬元，用于音樂廳畫廊的注冊和驗資。1990年5月30日，該所以“付畫廊驗資款”的名義將3萬元匯入北京音樂廳賬戶，后用于為音樂廳畫廊注冊驗資。錢程回憶，根據其與北京音樂廳的約定，只有他籌來注冊資金并匯入北京音樂廳的賬上，后者才會為工商注冊出具相關的資金證明。

據該研究所當時的負責人遇羅勉證實，1990年“期間有本單位資金款付與北京音樂廳都肯定是交給錢程先生本人的”。

此外，法院調查并出示的證據也顯示，音樂廳在收到錢程的3萬元以后，還出其了相應的“企業資金往來專用發票”，上注明：“畫廊驗資費”。同年9月，音樂廳畫廊在有了自己的賬戶后，北京音樂廳財務將上述3萬元以及其陸續存入北京音樂廳的用于開辦的2.9萬多元的費用，共計5.9萬余元一并還回音樂廳畫廊。據悉，北京音樂廳賬上一張5.9萬多元的記賬憑證上注明了“還畫廊款”的字樣。

法庭雖然沒有否認這些證據的真實性，但顯然也并沒有采信它們。法院最終確認，北京音樂廳畫廊系全民所有制企業，并指“北京音樂廳畫廊工商企業注冊資金驗證證明書顯示，3萬元的注冊資金來源于上級單位北京音樂廳撥款”。

判決書指出，中央樂團1990年7月30日申請建立北京音樂廳畫廊，企業性質為全民所有制。錢程以北京音樂廳的廠房、汽車一部及部分辦公室用品折合7.5萬美元為音樂廳畫廊的實物投資，冒用北京音樂廳的注冊文件等，騙取了北京賽洛的營業執照。

法庭最終認定，從北京音樂廳畫廊、北京賽洛成立的事實看，錢程侵犯了本單位財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