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人李安:在東西文化之間
一部《臥虎藏龍》將李安推到了國際大導演的地位,可他接下來的選擇卻讓很多人大跌眼鏡。《綠巨人》是美國家喻戶曉的漫畫作品,李安會拍成什么樣?喜歡李安文人氣息的觀眾擔心他會拍出二部《蜘蛛俠》式的純商業電影,而勢利的好萊塢卻一心準備著以票房論英雄。
隨著《綠巨人》的公映,李安終于給了大家一個比較滿意的答案:一個因童年陰影而留下心靈創傷的成年人,一個情緒激烈時會變成怪物的科學家,一個只有在心愛的人懷里才能享受短暫平靜的男人……李安將故事細細道來,依然是那么從容、細膩、溫情。當綠巨人在一望無垠的漫漫黃沙中被軍方追擊時,在那個看不到盡頭的世界里,這個剽悍的身軀是那么孤寂而令人傷感,他寂寥的眼神中近乎絕望的悲痛,他帶給我們的反省與思索,都是在其他漫畫電影中很難感受到的。 作為在好萊塢拍片的中國人,李安的東方背景使他頗有些與眾不同。無論是拍攝英國古典名著《理智與情感》,還是美國現代漫畫《綠巨人》,他都能在作品中融人東方式的溫情與儒雅。美國多數漫畫作品都宣揚那種救世主式的英雄,充滿美國人的優越感,但李安從綠巨人的身上看出了悲情,他認為綠巨人是一個莎士比亞式的悲劇人物。
“俄們的心里都有個綠巨人。”李安說。
通觀李安從業以來的8部電影,對文化與人情的關注一直是他的興趣所在。成長于一個傳統的中國家庭,23歲來到美國,李安所受的沖擊顯然不僅僅是語言上的(李安的語言能力似乎不大好,一直到拍攝《理智與情感》時仍因英語不好而不易和演員溝通)。因此,當他有機會手執導筒,東西文化的差異自然首先進入他的視野,這就是最初的“家庭三部曲”——《推手》《喜宴》《飲食男女》的由來。《推手》講述一個中國太極拳師與美國兒媳之間由于東西文化不同而帶來的矛盾與沖突。李安所感興趣的是,一個講究致虛極、守靜篤的太極宗師在面對西方文化沖擊,和命運過招時是否述能沉得住氣。《喜宴》里,在美國生活的同性戀兒子與盼望他結婚生子的中國傳統父母構成了極強的戲劇沖突,影片雖涉及“同志”題材,但并非李安關注的重點,仍是一部家庭倫理劇。《飲食男女》拍攝的是一個臺灣家庭的故事,不過二女兒爭奪國際航線的情節也透露出東西方交往愈來愈緊密的信息。
站在西方的角度反觀東方文化,李安顯然愈加珍視其中的圓融、通達與溫情,那種含蓄的美感從影片簡潔的畫面中流溢而出;同時,李安也更清楚地意識到這種和諧背后的犧牲、隱忍與讓步。因此,他的電影帶給觀眾的就不是非此即彼的批判或頌揚,而是嘆息、眼淚與微笑混合。
林語堂曾有一副很著名的對、聯:兩腳踏東西文化,一心評宇宙文章。自“五四”時期起,東西方文化沖突一直是中:國知識分子所不得不面對的問題。林語堂曾經以‘對外國人講中國文化,對中國人講外國文化”自處,李安似乎重復了林語堂的路,這是他 獲得成功的秘訣,也是他的一些作品受到西方歡迎與東方詬病的原因。例如《臥虎藏龍》就明顯是為外國人拍的東方文化,身處其中的人反而覺得他講得不夠透不夠深,電影故事的講述不夠流暢,人物形象與情節的個別地方也有突兀之處;導演李安:在商業與藝術之間
每當電影接近殺青時,李安往往會情緒低落:“特別是最后的 3個月,我會覺得很沮喪,在此之前每個人都全力以赴地為完成一部好電影而努力,但這時硬邦邦的現實問題來了——電影何時上映?怎樣宣傳?我們的財政預算如何?電影賣不賣座?” 華語電影界面對市場往往有兩種模式:一種是完全以市場為主,例如以王晶為代表的大多數香港片;下種是只顧自己的藝術追求,完全不考慮票房因素,侯孝賢等臺灣導演就是典型。而李安一開始就顯示出與兩者完全不同的追求,:力圖把藝術因素與商業效果結合起來。這或許得力于他所受的良好的專業戲劇訓練,以及在美國電影界所受的熏陶。他認為拍電影一定要為投資方負責、為觀眾負責,而他從影以來所拍的8部影片,除《與魔鬼同騎》外,都是票房的大贏家。以《綠巨人》為例,盡管有諸多人文內涵,但在故事主線上與一般漫畫電影并沒什么太大不同,后半部分那花樣百出的新奇情節和極其震撼的場景更使人產生無限的觀賞快感。 好電影有兩種:一種是好看的電影,這是好萊塢大多數電影所致力的目標。他們大都情節曲折,線索單純,充滿娛樂性與觀賞性;一種是好的電影,諸如成功的藝術片。李安的電影則無疑是好看的好電影。在商業與藝術之間,李安常常能夠尋求到最佳平衡點。《綠巨人》再次證明了這一點。正式公映的前兩天就以6260萬美元登上北美票房冠軍寶座,并創下北美地區6月份首映票房最佳紀錄。 實際上,仔細考察一下李安的作品就會發現,在商業和藝術之間走鋼索,是他一貫的立足點。從最初的“家庭三部曲”開始,李安就一直遵循著好萊塢主流電影的敘事法則,即比較強調戲劇性沖突和情節發展的因果關系,采取—環扣一環的線性敘事鏈條,以保證電影的觀賞性。這三部影片在亞洲走的是大眾院線,在西方走的卻是藝術院線,從中我們可以看出李安式的‘狡猾”。
李安的努力沒有白費,《推手》一經問世,立即引起臺灣電影評論人士的極大關注,影片在1991年第28屆金馬獎中獲得9項提名,并最終榮獲了最佳男主角、最佳女配角與特別獎,票房也立刻大火。《喜宴》與《飲食男女》也取得了極大成功,不僅受到臺灣本土觀眾的喜愛,在國際上也創下相當高的賣座記錄,《飲食男女》甚至成為了1994年全球最賺錢的影片。至于《臥虎藏龍》的名利雙收更是盡人皆知的了。男人李安:“我是一個沒用的人’
李安曾有6年時間因為沒有機會拍片而成為住家男人,那是他事業的最低潮,他之所以沒有去開飯館或改行干別的,是因為他覺得自己除了拍電影什么也不會。“如果不拍電影,我就是個十分沒用的人。”李安說,“我不懂得照顧孩子,不知道怎樣約束他們、檢查他們的家庭作業;我不會洗自己的衣服;我什么也做不好。在很多場合,如果成為眾人矚目的焦點,比如頒獎、領獎什么的,我都會很緊張。除了拍電影我什么也不會做。” 李安是個溫和儒雅的人,家庭對他的影響顯而易見。他曾說過:你可以選擇愛人,但你不能選擇家庭。李安的父親是臺灣頗有名氣的教育家。陳水扁就曾在李安父親的學校讀過書。李安是長子,父親一直對他寄予厚望,希望他能教書或從政,對他搞電影頗不以為然。直到李安在柏林電影節得了金熊獎,父親仍然希望他能改行走“正路”,對他說:小安,等你拍到50歲,應該能得奧斯卡了,到時候退休去教書吧。父親的預言倒很準,李安榮獲奧斯卡時是45歲。當然,他并沒有改行,還是繼續在拍電影。 在獲得美國伊利諾大學戲劇學士學位與紐約大學電影研究所碩士學位后,李安留在美國發展。但在最初的6年時間中,李安并未獲得任何拍片的機會。這是李安最為潦倒的時期。為了生計,他做過很多臨時工作,諸如劇務、守夜等等,全家主要靠妻子的薪水過活。李安的妻子林惠嘉是美國伊利諾大學生物學博士,十分支持他,并沒有給他任何壓力。李安曾笑言:如果我當時有日本男人那種羞恥心,早就該切腹自殺了。李安的岳父母看見他做菜很有一手,曾提議出資讓他開飯館。李安謝絕了,因為他知道自己缺乏管理才能與商業頭腦。——他只會拍電影。
1990年,臺灣‘新聞局”舉辦優良劇本征選活動,李安送出了《喜宴》和《推手》兩個劇本,初衷只是為了那40萬元獎金。沒想到兩個劇本雙雙獲獎。那時李安已經山窮水盡,連回臺的機票都要靠組委會贊助了。
中國有句俗話,守得云開見月明。李安的經歷似乎再一次證明了這句話。在美國奮斗時,很多留學生都因為實際問題而放棄自己的愛好。如果李安是個能干的人,或許他早已堅持不下去,而轉行做別的了,那么,我們就不會在當今國際影壇上看見這個常常笑容滿面的中國男人和他的電影。
作為觀眾,我們為李安的“無能”慶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