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紀三四十年代,日本占領我國東北時期,張鵬云就讀于遼寧省莊河國民高等學校…… 1931年“九一八”事變爆發,10月,莊河淪陷,不屈的莊河人民燃起遍及全縣的抗日烽火。我父親的很多學生,在他的鼓勵支持下。紛紛投身到抗日救國軍、義勇軍、大刀會中去,打擊日本侵略者。
1932年,父親被強令到莊河所謂的“新制師范講習科”,進行短期學習,培養日偽需要的“合格”教師。11月,回小營村學校執教。
跟著父親上初小
中國原有的教學內容和教材全被廢除,代之以日偽的課程設置和教材、教學思想和方法,竭力貫徹殖民主義教育思想,在精神上摧殘中國人民的民族意識,推行奴化教育,使我們這些孩子不知自己是中國人,而只是“滿洲人”。
1934年,偽康德元年3月,我9歲,入小營初小,跟著父親讀書。學校是四個年級的一個復式班,在小營屯西崗上,五間房,西頭兩間是村政府占用,東頭三間是學校。課程有國語、算術、修身、圖畫、手工、唱歌、體育。這時,中國原有的教學內容和教材全被廢除,代之以日偽的課程設置和教材、教學思想和方法。國語中有日本是“友邦”、“盟邦”、“日滿不可分”、“滿洲國是王道樂土”、“虔心誠意地崇拜日本天皇和滿洲國皇帝陛下”等等內容,竭力貫徹殖民主義教育思想,在精神上摧殘中國人民的民族意識,推行奴化教育,使我們這些孩子不知自己是中國人,而只是“滿洲人”。
修身課中,有“王祥臥冰求魚”、“鞭打蘆花”等二十四孝內容,還有什么“修身、治國、平天下”等,用封建意識麻痹教育我們。教室里掛著“滿洲國”地圖,黑板上方貼的是孔夫子畫像,每天到校先向畫像行鞠躬禮。春秋兩季祭祀孔子,并各放假一天。
在自習課上,父親經常講“岳飛抗金”、“楊家將”以及“文天祥”等故事給我們聽,我們都聽入迷了。長大后才知道父親用心良苦,目的是暗示我們:我們是炎黃子孫,是中國人,不是什么“滿洲人”,讓我們學習古代民族英雄。
1936年3月,我11歲讀三年級時,父親調到青堆子鎮高小任教,家仍住在小營屯。4月,父親和青堆子學校教師一起,秘密加入“莊河抗日救國會”,每月繳5%工資做會費,用來支援抗日武裝,體現了“國家興亡,匹夫有責”的抗日救亡精神。1937年1月“莊河抗日救國會”被日偽破獲,會長宋良忱等13名領導人被捕。他們未在酷刑下屈服,保全了全縣七百多名教育人士。宋良忱等被捕時,父親從青堆子趕回家,又一次燒了大量的書。母親憂心忡忡地告誡我與弟弟,不要在外面多嘴多舌地亂說。這時的我,經過日軍抄家、拉大網、毒打群眾、父親幾次燒書,已經知道輕重好歹。我向母親點頭,表示知道,沒說什么。
1938年的農歷二月二前一天,母親帶我和弟弟到屯北路邊點香燒紙,悼念親人。以后每年如此,一直延續到祖國解放。當時我問母親“為什么”,母親只說“小孩子問這些干什么”。上世紀80年代中期,我從事莊河修志工作時,方知道宋良忱等6名志士在1937年3月13日,于沈陽渾河岸邊就義,這天正是農歷二月初一。宋良忱是父親的老師,王道全、徐錦軒等志士,是父親的同窗好友。我才懂得父親讓母親用傳統習俗代他悼祭烈士,寄托自己的哀思。
到青堆高小讀書
每天早晨舉行朝會,唱日本國歌和“滿洲國歌”,向日本天皇和偽滿洲國的皇宮遙拜。星期一早禮,校長宣讀《即位詔書》,其余五天由校長訓話,內容是“日滿親善”、“五族協和”、“王道樂土”等等。課間操做所謂的“建國體操”。
我初小畢業后,1938年2月,父親帶我到距家45公里處的青堆鎮高小讀書。
青堆鎮高小有兩個年級五個班,校長孫廣居帶家眷住在校外,我父親和另外6位教師、1位炊事員加我共9人在校食宿。高小一年級有甲乙丙三個班,男女分班。我在甲班,男生四十多人,乙班男生三十多人,丙班是女生班近二十人。高小二年級甲班男生三十多人,乙班女生近二十人。全校有學生一百三十多人。
課程有“國語(日語)”、“國語(滿語)”(漢語)、算術、修身、國史、圖畫、唱歌、體育。我學習基礎差,父親每天都給我補課。他忙時便由吳、孫兩位女老師給我補。我和父親睡在一張床上,晚上想母親想得掉淚。20天后不想家了,父親卻接到通知,到安東鳳城師道學校訓練部學習近半年。他把我托付給老師們,便學習去了。
學校成立“協和少年團”,我也成為其中一員。每天午后有一節課,手持軍棍在體育老師率領下進行“軍事”操練。
每天早晨舉行朝會,唱日本國歌和“滿洲國歌”,向日本天皇和偽滿洲國的皇宮遙拜。星期一早禮,校長宣讀《即位詔書》,其余五天由校長訓話,內容是“日滿親善”、“五族協和”、“王道樂土”等等。課間操做所謂的“建國體操”,再也不像在初小時那樣松散了。
日語、“滿語”課內容中,有一些是日本進行殖民侵略的軍人的傳記故事,如豐臣秀吉、乃木希典大將和廣瀨武夫,有日本迷信的“天照大神”,或者炫耀日本勝利的“日本海戰”等等。侵略者從小學起就用這些材料貫徹“日滿一德一心”的殖民奴化教育,從而達到親善日本的目的。“國史”課從滿族先人肅慎、靺鞨、契丹的遼、女真的金、努爾哈赤的后金、皇太極的清講到“滿洲國”的建立,一方面只講滿族和東北少數民族史,不講中原王朝興衰更迭,以此泯滅中國人的民族意識;另一方面把東北從中國歷史中割裂出來,向我們灌輸“東北向來就是滿族等各族獨立行使統治權的地區”,如遼、金、后金乃至大清和今天的“滿洲國”。侵略者明目張膽地篡改歷史,目的就是教育我們這些娃娃,你是“滿洲人”,你要感謝日本對“滿洲國”建立做出的“無私”貢獻,從而做日本殖民者馴服的“良民”。
日本侵略者大力推行愚民政策、奴化教育,把東北地區原有的中國教育制度和體系摧毀殆盡,教育全被侵略者控制,我們這些不懂事的學生,奴化意識更深,到了親疏不分、敵友不分的地步。
為進一步在東北確立殖民教育制度,侵略者在1938年把四年初小改為“國民學校”,兩年高小改為“國民優級學校”,將中國原有初、高中六年制,合并縮短為四年制的“國民高等學校”。青堆鎮高小從此易名為國民優級學校。這種“新學制”的實施,使學生文化水平下降,但卻加強了殖民主義的政治思想教育,要中國人俯首貼耳充當日本殖民主義者任意驅使的“忠良”順民。
父親學習結束后,回校任首席教師,把家遷到青堆子鎮,我們一家團圓地住在一起。
考入莊河國高
日語課和日語教育在課程中占突出地位。日語每周7課時,比“滿語”多兩課時,日本教師擔任日語課還擔任物理、化學、數學等課,全用日語講解,日語成了教學用語。學生入學就被告知,日語達不到三等翻譯水平,就不能畢業。
1940年初,我考入莊河國民高等學校(簡稱“國高”),3月1日入學。
莊河國高是四年制農科學校,共8個班,四百多名學生,校服為“協和色”(黃綠色)制服。立領,兩大一小三個兜。立領風紀扣左邊,嵌有年級“Ⅰ、Ⅱ、Ⅲ、Ⅳ”序列標志,右邊嵌有表示科別的“農”字,帽盔為篆體“莊高”兩字。均系銅制。
教職員工四十多人,校長是中國人,副校長為日本在鄉軍人藤琦。副校長掌握實權,校長是個傀儡。二十多名教師中,日本人和朝鮮人占40%(8人)。課程有“國語(日語)”、“國語(滿語)”(漢語)、“國民道德”、代數、幾何、物理、化學、體育和專業課農作物與蔬菜栽培、植物、動物、勞作等等。課本系偽滿文教部編寫審定。
學校有耕地240畝、農舍38間,飼養大量奶牛、母豬、克朗豬、來克亨雞,經營豆腐等幾種副業。只有3名農工在農場從事管理,主要勞動全由學生負擔。每年春秋有各近一個月的所謂“實習課”,在農田里勞動,每天在9個小時左右。栽種的有玉米、高粱、谷子、大豆、西瓜、西紅柿、甘藍、白蘿卜、茄子、辣椒、長豆、蕓豆等十幾個“新”品種。不同年級還分別擔任做豆腐、賣豆腐、喂牛、擠牛奶、煮牛奶、送牛奶、喂豬、喂雞、清掃禽畜舍、護青等勞動,真正用在學習文化課、專業課的時間還不到三分之二。勞動中毀壞作物或未按規定操作,就會遭處罰。
日語課和日語教育在課程中占突出地位。日語每周7課時,比“滿語”多兩課時,日本教師擔任日語還擔任物理、化學、數學等課,全用日語講解,日語成了教學用語。學生入學就被告知,日語達不到三等翻譯水平,就不能畢業。就是日本統治者實行的日語“檢定制度”。升學、就業都要看日語的等級,日語不及格根本不行。侵略者更毒辣的是在“滿語”、理化、專業課課本中,對外國人名、地名、技術專有名詞等都使用日本片假名拼音,在報紙、雜志、書籍中,也經常夾進這種拼音文字,使中文面目全非。在語言中出現不少漢語和日語混雜的“協和語”,破壞了中國漢語的純潔性。
與日語并重的是“國民道德”課。內容全是馴服奴化學生的“中堅國民”、“學生本分”、“報恩感謝”(指對日本侵略者),美化傀儡政權的“皇帝即位”(指溥儀登基),“天壤無窮之國體”,宣揚“民族協和”、“日滿親善”,“一德一心”和“惟神之道”,信仰日本的天照大神,擁護“大東亞圣戰”,建立“大東亞共榮圈”等。日本侵略者又公布五條《國民訓》,第一條開宗明義地說:“國民須念建國淵源,發于惟神之道,致崇敬于天照大神,盡忠誠于皇帝陛下。”日本殖民者力圖通過這些教育來摧殘學生的民族意識,給其套上精神枷鎖,使中國人民“皇道順化”。
每個星期一早禮舉行升日、滿兩“國”“國旗”儀式,唱兩“國”“國歌”,再由日本副校長宣讀《即位詔書》或《回鑾訓民詔書》、《時局詔書》。這些“詔書”,學生必須用日、“滿”語背得爛熟。有時副校長只讀開頭“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其余部分由學生集體背誦,日本教師深入到排列中巡視,發現誰的嘴不動,立即從隊列中拖出,踢倒讓其跪在隊前,背誦完后再以“不敬罪”毒打示眾。星期二到星期五的早禮上,值周教師訓話前,集體用日文背誦《國民訓》。每月一日,要集體步行到城北2.5公里的老爺廟嶺,參拜“日本神社”和“忠魂碑”(為死在莊河大地上的侵略者而立的碑)。
1941年,為適應侵略戰爭的需要,大力推行法西斯軍事教育,在校中增設“早訓課”,派現役軍官上尉宋煜恩為教官,以被抗聯打傷殘的退役上士車文業為助手,配發170支蘇制連珠槍和相應配套的彈盒、皮帶、刺刀、指揮刀、皮背包、信號旗、射靶、空包子彈和手榴彈等,一應俱全。《步兵操典》人手一冊,要求掌握運用。每周三次軍訓課,每次90分鐘。一、二年級學生進行基礎軍事科目訓練,三、四年級進行戰術訓練和實戰演習,強調“武士道”精神,絕對服從命令,違者非打即罵。教官訓話講,“軍訓課合格的,國高畢業生入伍直接當班長,大專畢業生入伍可以當排長授軍官銜”,道破設軍訓課目的就是為日本侵略者提供軍事后備力量,當“炮灰”。軍訓中,同要求軍隊士兵一樣,特別嚴厲,動作錯誤、遲緩,車文業便拳打腳踢,對眾多不合格的,命令互相對打嘴巴子;全部都不合格的集體罰單腿獨立,另一腿伸向前方,像走正步似的,時間一長都累倒在地,還要重新站起,或罰做俯臥撐百余次,或罰匍匐前進100-200米,并稱從處罰中,強化體質鍛煉。達不到要求的、落后的都要遭毒打。他沒有文化,講話完全是命令式,是個典型的死心塌地為日寇效忠的法西斯分子,我們都恨罵他為“打人狂”、“車傻子”(1948年被我人民政府處決)。在軍訓課中,學生受到極大傷害,每次都累得筋疲力盡,身心健康受到極大摧殘,都把軍訓課稱為“鬼門關”。
更令人心悸的是在學校實施下級生必須服從高年級生的“軍事等級制”。路上,低級生遇到上級生要行舉手禮,否則上級生可以就地訓斥或打罵。我因自習遲到被高年級值周學生斥責,我說明原因分辯,就以不服從上級生為由,遭眾多上級生毒打,打得我鼻青眼腫,班主任老師對此也無可奈何,只安慰勸告我再不要“犯傻”而了事。低年級生對此都敢怒不敢言,造成學生不怕老師,而怕軍訓教官和高年級學生。
隨著日本侵略戰爭日趨失敗,教育上采取實用主義政策,在學校實行“勤勞奉仕”,強迫學生參加義務勞動,為其侵略戰爭效勞。一、二年級常被強行停課,去修戰備路,到日本開拓團挖溝修渠,干農活等,學生成了戰時的“勞動軍”。三、四年級挖防空洞,修建軍事設備工程。“勤勞奉仕”成了強制性勞動的代名詞。
這一年,日本侵略者向莊河、青堆、大孤山三鎮小學,派遣日本人到校任副校長,強化了對學校思想教育的控制。我父親當時是青堆小學校長,日本在鄉軍人西居為副校長。這個法西斯分子把日語教育提到突出地位,強行規定學生每日到校、離校要用日語向老師問安、說再見,上日語課必須用日語講課不準用“滿語”,早禮上大講“日滿親善”、“親邦日本”、“擁護大東亞圣戰”等,進行毒化學生心靈的思想奴化教育,歧視辱罵中國教師為“豬”。我父親為維護中國教師的人格和尊嚴,用我是校長你是副校長,下級必須服從上級的方法與他進行斗爭,使西居感到受制,他便到縣文教科控告我父親的“不法”。1942年我父親被調離青堆學校,轉到財主房村喇嘛屯國民優級學校,家也隨著遷到喇嘛屯。
1942年,我在國高三年級。10月,偽滿第八軍區司令姓劉的少將率領著校尉級軍訓教官、助手及司令部參謀等一行三十多人組成的軍訓檢查團,輪流到偽安東省下屬六縣一市的國高、師道學校,檢閱軍訓課,進行成果評比。內容有全校學生的閱兵式、分列式,一、二年級學生的基礎軍事訓練科目,三、四年級的野戰演習。講評排出名次,作為考核軍訓教官、助手的成績,依此作為晉級增薪的條件。因此檢查前的一個月,學校下午完全停課,滾爬在訓練場或田野上。臨近檢閱前一周,三、四年級走讀生,早4點鐘必須到校,參加實戰訓練。往西到9公里處的打拉腰港,往東到7公里處的大小崗子,沿途進行有關實戰科目演練,有時急行軍奔跑,有時攻打“敵人”陣地,有時匍匐前進,有時與“敵”遭遇搶奔山頭打遭遇戰……不管水塘河流、洼爛泥地,聽到教官命令就得趴下或趟過去。軍訓教官為獲取好成績,不顧學生死活,拼命地催趕,風雨無阻,學生每天早晨空腹往返都在10公里左右,累得筋疲力盡。訓練中如未達到要求,回校后就集體罰跪在操場上,經常有學生連餓帶累而休克。
從此,每年10月軍訓課檢閱評比,成為例行之事。全校學生都要艱苦地撐過這一關,直到日本投降為止。
學生在校內受軍訓教官和高年級學生凌辱,在校外還常挨日本守備隊軍人打,學生成了“皇軍”的手墊,回校報告給老師也沒有用。一次午飯后,我和同學呂其平剛出校門,就被三名日軍以沒有給他們行禮為由,堵住打嘴巴子。我倆的痛叫,驚動老師和工友,跑出來說情才解脫了我們。老師們氣憤地向日本副校長藤琦匯報說:“‘皇軍’在校門口打學生,太不像話了。”藤琦卻說:“誰叫他們沖撞‘皇軍’呢,該打!”有文化的中學生都沒有人身安全保障,何況平民老百姓呢?在日本殖民統治時期,他們把中國人視為“豬狗”,怎么樣對待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