挺爺

挺爺是我一個本家三爺的綽號，我沒見過他。其實，連我父親也沒見過。

曾經問過父親，挺爺是啥?父親說，小孩子懂個屁。于是便不敢再問。長大以后才知道，挺爺其實就是八代魚的須子，據說能使男人強腎健體。挺爺年輕的時候，我們這兒的人幾乎都是以打魚為生。收完最后一網，爺兒們幾個撿半鍋八代魚，不加鹽，不加油，就那么清水煮。吃完，抹抹嘴，拍拍肚皮，說一句：吃了挺爺，回家抱媳婦去了。

至于挺爺這個綽號的來歷，有不同的幾個版本，有葷有素。有一種版本，我覺著是比較可信的。

二十歲那年，三爺和鄰村的趙三同時看上了漂亮姑娘小翠，可姑娘鐵了心要跟三爺。趙三卻對小翠賊心不死。

那天，三爺去和姑娘幽會，被整天東游西逛的趙三撞了個正著。那趙三心想，得不到老婆也不能讓你們安生，斗不過也要甩你一把鼻涕。拉住三爺說：“咱倆比試比試，你輸了讓她做我老婆。”三爺根本不把趙三放在眼里，說：“比什么你說。”

趙三眼珠一轉兒，比喝酒。兩人走到旁邊的酒肆，要兩壇子燒酒，擺兩只黑邊泥碗，就那么一碗一碗地喝，一連喝了五大碗。倒上第六碗，趙三打死也不喝了。三爺此時也是頭重腳輕，看人都是兩個腦袋。你還喝不喝?不喝了。三爺見趙三摔耙子，心頭得意，端起第六碗又是一飲而盡，喝得那真叫個爽。

趙三哪吃過這個虧?惱羞成怒，抓起柜臺上切豬頭肉的尖刀，往桌上一拍，有種的放血。這分明是拿大奶子嚇唬小孩子啊。三爺被酒壯了英雄膽，抓起刀就扎在自己手腕上，血滴答滴答往下流。趙三酒嚇醒了大半，轉身要溜。“站住!”三爺一聲大喝，那聲音在空中回旋了兩圈還嗡嗡作響。趙三撲通一聲跪在地上。三爺擺擺手說：“走吧，走吧，看你那孬樣兒!”

村里人說，三爺就是硬，比挺爺還硬。之所以說這個版本比較可信，是因為挺爺確實有個漂亮老婆，這一點誰也沒有異議。

接下來的故事，就發牛在挺爺有了老婆之后。

那年夏天，來了一個班的鬼子，在村南蓋了一座大院子，肯磚紅瓦，當地漁民叫它紅房子。那地方簡直是人間地獄，凡進了紅房子的人，就是不死也得扒層皮。

有一天，挺爺剛到村門，村里人就告訴他，他老婆被弄到紅房子去了。挺爺一聽，頭嗡地一聲，轉得跟風車似的，撒腿就往紅房子跑。離紅房子還老遠，挺爺就停下了，他看到了鬼子的太陽旗，聽到了狼狗叫，哪是人去的地方啊!

一連三日，挺爺不吃不喝，就那么在村口盤腿兒坐著。

到第四日頭上，老婆回來了，活脫脫一個鬼樣兒。挺爺沒說話，吃了飯，出海去了。頭天夜里，他和給鬼子做飯的王四說好了，每天給鬼子送魚，不為錢，只為看一眼他老婆。現在老婆回來了，鬼子卻還得會一會。

那紅房子，挺爺還是第一次走那么近，四周是一丈多高的圍墻，—正面布滿了鐵絲網。院子里，幾個鬼子正在摔跤，看到挺爺進來，招呼他過招兒。王四一個勁兒地在旁邊使眼色，使不得，使不得。挺爺不吃那套，面不改色心不跳，放下魚簍，拉開了架式。第一個照面，挺爺把鬼子摔了狗吃屎。第二個照面，挺爺又把日本人摔了個狗吃屎，而且一次比一次摔得狠。五個照面之后，鬼子躺在地上，喘著粗氣說，頂好，頂好。挺爺心里罵著：好你娘個球啊。就這樣，鬼子和挺爺摔出了感情，說，你就天天送吧。

送魚的第三天，是七月十四。這天，是挺爺老婆的生日，也是民間傳說的鬼節。

趕潮回來，挺爺去鎮上走了一遭。黃昏，挺爺精心選了半簍黃花魚，用刀剁了半簍挺爺，帶了一大壇自家釀的白薯干燒酒。老婆看了，劈手奪過酒壇子，說：“寧可給狗喝。”挺爺說：“就這一次吧，往后咱再也不送了。”老婆扭不過他，轉身回屋，偷偷地抹眼淚兒。挺爺就是這樣，他想干的事兒，八頭牛也拉不回來。

挺爺前邊走，后邊就有人指指劃劃，說，這狗娘養的，人家搞了他老婆，還賣人家魚，挺什么挺啊。挺爺也不爭辯，只顧拎了東西往前走。那天夜里，站在村口，就能聞到從紅房子那邊飄過來的黃花魚的香味兒，醇香的酒氣里夾雜著喊叫和狂笑。村里人從鼻子里哼一聲，說，鬼子吃挺爺吃得高興呢。

第二天一早，整個村子炸了窩，眾人你呼我喊，聚到了村口。村口的老槐樹上，掛了一連串兒男人的性器，遠遠看過去，就如同大年三十放的炮仗，鬼子的太陽旗系在最下面，隨風飄啊飄的。大人們看得張口結舌，小孩子則嘻嘻笑著，你推我搡，忍不住掀開褲帶兒看里面的小雞兒。

瞅瞅紅房子，咦，今天倒是出了奇的安靜。膽小的遠遠望著，低聲嘀咕。膽大一點的，試探著走進去看個究竟。靠，那場面真叫人膽戰心驚的，十來個鬼子橫七豎八躺了一地，渾身是血，臉色鐵青，滿口白沫兒。

挺爺，肯定是挺爺干的!可尋遍整個人群，就是找不到挺爺和他老婆的影子。

從此，再也沒人見過挺爺。不過，知道這事兒的人都說，挺爺是條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