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我十八歲。
沒有想過它意味著什么,我堅信自己是一個頭腦簡單的人,我周圍的人也這樣認同。此刻我只想讓我流浪,因為無聊,更多的是因為我愿意我喜歡這么干。正如一個自甘墮落的人是無人能阻擋的,我邁出了溫柔而詭計多端的教室,因為它在我心中是個會微笑的監獄。
時間已近薄暮,晚日的余暉吊兒郎當地應付著自己的差事,我不知我該流向何處,我打算去宿舍里睡覺,因為這樣可以使人在一段時間內忘記自己,在這個念頭閃過的那一刻,我像抓起了救命稻草似的直奔宿舍。這時我又看見芳準備去畫室,于是我又轉變了腳步的方向。
這時天空中飄起了些冷氣,使我和芳挽在了一起,為了防寒。芳大大的眼睛上架著一副大大的玻璃鏡,而那玻璃鏡又夸張地壓著她的塌鼻子,有股想從它上面跳下來以顯示自己強大的魅力。我想笑而沒有笑出來,我想這也許是因為看慣了美麗后就會生出一種冷淡的無聊吧。
腳步在不知不覺中抵達了目的地。雪白的墻上貼著同學們從學畫開始到現在的作品。地上有許多板凳被零亂地放著,隨時都會有人坐在它上面然后開始專心致志地描繪。畫室里很靜,沒有人言語,他們的目光全都聚焦在一個石膏像上。窸窣地在畫板上流動的聲音像嘰嘰喳喳的說話聲,是那么細碎,又沒有層次,沒有節奏,更像是人們在說悄悄話,別人想聽卻聽不清,而有時卻可能蹦出一兩個使你關心的詞。
這時,我走出了畫室。因為在聆聽聲音的那一刻我感到了窒息,在我耳中,那種聲音像刮魚鱗一樣,刮得我心煩,于是我走了出來。望著天空,心還是未平靜下來,我感覺自己的舉止像個荒誕的怪人,可我的腳步還是挪到了地面上繼續前進。
我來畫室是有圖謀的,我控制自己來這里流浪,原以為靜是美麗的,可畫室的聲音還是將自己刻意的心情擾亂了。
刻意的流浪最容易犯錯誤,我想。
繼續的流浪依舊是有目的的。想在街上走走。街是冷靜的,飯店的門對外敞開著,卻不見有人影進去,像這個孤寂的秋天一樣,人是寂寞的,于是街面上只留下了我的腳步聲。它單調得讓人想死。
突然間我想和漩在一起,十分十分的想。
湊巧的是:飯店的喇叭飄出一縷曲子,是《千年等一回》,我不知是誰唱的,其實這也無關緊要,重要的是,我喜歡聽。
漩喜歡聽也喜歡唱這首曲子,當這熟悉的旋律從他口中吹出時,我就感到快樂。就這樣我喜歡上了他,在一秒鐘內我將這個答案傳遞給我的大腦,它同意了,我就服從了。第一次發現原來喜歡上一個人是這么的簡單。那年我讀初一,還是個不懂事的孩子。
在那個朦朧的季節里,一旦感情的弦被觸動,它將一發不可收地自動彈出曲調,無論是悲傷、歡樂抑或平和,直至疲憊不堪,就像上了發條的鐘表那樣。我發現我無可救藥地墮落了。
無需考慮什么,放縱自己幻想屬于自己想像的一切,眼睛像掃描儀一樣專注著自己的目標,仔細咀嚼其中的味道,會有一種蜜糖味,我第一次嘗到這種滋味,也第一次為這種感覺而癡迷。與漩在一起談話,感覺很舒服也很快樂,盡管談的全是彼此都喜歡的話題,我卻能感覺自己在見到他的第一眼時心中就已經迸出火花了,和他說話我已陶醉了。話說完了,我相信自己的眼神足以把他燒著了,而他依舊是微笑地看著我,我心里又氣又恨:怎么這么一個傻子,可又沒辦法,我的嘴巴動了動,還是沒忍心說,就只有懷著無限的遺憾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繼續掃描。自此,在我眼中他就被我自覺地戴上一個光環,是那種神秘且不可捉摸的,我也開始了我人生第一次對人的崇拜,并且被我冠上高尚的有些盲目的理由——為了學習需要,他是班長,我是學習委員。我有時也會莫名其妙地想,或許等到哪一天當這種色彩瞬間消失或慢慢褪盡時,我將不再如此,可這種傻的想法會被自己立刻攆出頭腦,他頭上的那種光彩不但沒有一絲破壞而且更加絢麗,每當這時我也會咬著指頭吃吃地笑,我想自己的樣子一定很可愛。
我上了高中后,還是如此,只是掃描儀已然被信封所代替,他上了中專。
這種不遠不近的關系,一直保持到我上了高三。一天,他找到我說,我們是否繼續這種馬拉松?他微笑著柔和的聲音帶著一種誘人香氣。
我點了點頭,說:“嗯!”我不知當這種誓言被說出時是怎樣一種承諾,一直保存的美麗就這樣被戳透,我的心有一種沉的氣息,像明朗的湖面上突然飄上一團霧氣,我變得很模糊。
沉默。只有彼此的呼吸,我聽得見。
漩走時對我說:“轟轟烈烈是為了烈烈轟轟。”依舊是那種帶笑充滿誘惑力的聲音。
我沒有看他的眼神,我流淚了。
我并不知道,我已感覺疲憊。
天空已暗了下來,像黑色的帳篷一樣罩在頭頂,幸好這時天上還隱約地綴著幾顆星星,距離不遠不近。剎那間,我不想流浪了,像一個孤單的孩子想母親一樣。我已到達了學校。
匆匆地走馬路,像風一樣,向著有燈火的教室走去。
我一直認為沒有朋友的人是孤獨的,可我的朋友坐在我的旁邊我還感到孤獨。我想自己需要一種慰藉,順手抽出了書桌上的新概念作文讀了起來。
韓寒及他的同類立刻鉆進了我的大腦,而我沒有一絲防備,就全然接受了。奢望是一種痛苦,我這時才讀懂了。
我看著有些糊涂,以至不由眉飛色舞、手舞足蹈起來,同桌罵我是瘋子。我嘟噥著問:“你說什么?”結果被她罵我是神經病,以至別人都在哈哈大笑。
同桌這時用圓規刺了我一下,真痛!
我瞪了她一眼,想,怎么像個母老虎,這時她卻笑嘻嘻地看著我,然后向我旁邊指著。天哪!老班就站在我的身邊,而我的本子上我的名字被畫了個圓圈,韓寒們的名字前畫的是一個大大的拳頭。
我迅速拉了本書遮住本子,并偷偷地向上仰望了老班一眼,看見他的目光正在向全班掃描,我的心這才放了下來,于是緩緩地合上作文書與本子,長吁了口氣。
老班看來只是履行公務,他在教室里轉悠了一圈,然后走上講臺,用黑板擦在講桌上象征性地拍了兩下,全班目光全部集在他身上,他然后舒氣一樣從他口中蹦出幾個字:“明天考試,大家做好準備,好好考!”
全班“嘩”地一下冒出了可以想像的響動。說話聲充斥在教室里每個角落,我敢打賭塵土上都會沾上余音。可喜的是,我們這些同學都是經歷過百次“烤”試烤出來的,過了半個鐘頭,同學們都陸續搬書回宿舍了。因為考試得占教室的書桌。老班早已離開了教室。
我這時卻在發抖,不是我害怕考試,而是我想起了上次的考試,我稱它為新世紀中國最別具一格也最有特色的第五大發明。
那次是突擊考試。
晚上十點半時,老班到教室來宣布放學時帶了一個消息,第二天早六點半考試!這個消息嚇了同學們一跳,也引起了整體宿舍同學的討論。直到第二天被證實后而無話可說了。
第二天清晨六點鐘,學校的喇叭就把我們從被窩里拉了出來,教導主任在喇叭上大喊大叫:“高三學生考試,現在往操場上帶。”
幸好同學們晚上將牢騷發完了,要不,我想肯定有同學敢揍扁朱校長。
這時還未立冬,六點半時天空還有點曙光也沒有霧氣。同學們像剛從冰箱里凍出來的果漿一樣麻木的手拿著麻木的板凳。
考試開始了,像撒芝麻一樣,同學們被朱校長及各班老師們撒在了操場上。我們都不時地跺腳、咬牙、搓手,不過這只是為取暖,沒有敢動手。
當太陽像懶蟲一樣從云縫里爬出時,我們感覺還是很冷,冷凍麻木這時占據了整個身體,沒有人為太陽出來而歡呼,這時有許多同學早已交卷走人了。
這天我一共洗了五次臉,因為學校讓我們一天考了五門課!
中午陽光雖說是秋日的,可還帶著一點夏日的酷,曬得人臉繃得疼,造成了我臉皮都洗薄了的嚴重后果,而我又毫無辦法。
慶幸的是傍晚不“烤”。
傍晚時分,人在夕陽下被拉得長長的影子閑著光輝,太陽這時仿佛要將它所有的能量釋放,讓人在它即將西下的最后一刻感受到它的威力,一種無窮的、自然界的、任何力量都無法超越的力量,就像人永遠無法主宰自己生命的最后一刻那樣悲壯。人們在此刻感受到了一天中最后一絲溫暖。然后夕陽的灼熱在瞬間消失得無蹤無影。寒冷從地面冒出,風一過就會侵入衣服內,使人不禁一陣冷顫。
第二天,是立冬的日子。
在十多天前,學校已宣傳過考試的消息,而我現在感覺我馬上得買感冒藥了。
可我又不得不為自己未來想一想,于是我搬起了自己的書,走向宿舍。
夜,已顯出了本有的明朗,月亮墜在云端,像我胸前的許愿砂一樣搖來搖去。
許愿砂,是漩在我十七歲日送給我的。
今天,他不知是我十八歲的生日,他一向是個健忘的人。
我告訴自己,明天我一定能考好。
我自信地走向宿舍。
明天我的生活還將繼續……
像風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