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十歲,在村上的小學上三年級。學校和一家雜志社搞手拉手扶貧助學活動,雜志社免費為特困生刊登廣告,這些學生就有可能得到社會上好心人的資助。名額有限,申請者大多是那些孤兒,而我因為父親去世了,也得到了一張申請表格。放學后,我拿著表格飛快地往家跑,心想,只要有人資助我,母親就不會天天撿破爛、扒垃圾為我攢學費了,母親也一定很高興。
我跑回家,奶奶說母親在廢品回收站,我又拿著表跑到回收站,母親正在捆一堆細碎的廢紙準備過秤,我把表格遞給她。母親的臉漸漸地暗了下來,她說:“你找老師要的?”我點點頭。母親“啪”地一巴掌打在我臉上,她吼道:“你就這樣沒骨氣?你老子死了還有我,我不是在掙錢供你上學嗎?你為什么還要別人資助你?”
我的眼淚“嘩”地滾了出來,我大聲嚷道:“你天天提著袋子扒垃圾,丟死人了。你曉得我們同學咋說嗎?他們說我身上有垃圾味,說你是垃圾婆!”母親的臉紅一塊、白一塊,她又揚起了巴掌。我說:“你打,你打死我,你就不用撿破爛了!”旁邊的人圍上來拉住她,廢品回收站的老板說:“你這孩子咋說話,你曉得你媽有多不容易嗎?”我一扭頭跑回家,在鏡子里,我看見我半邊臉都腫了,上面有清晰的黑指印,那是母親的臟手留下的。
我躲在小閣樓里不吃不喝,母親回來了,我聽到她劈柴的聲音,往豬圈倒豬食的聲音,就是不來喊我,我委屈極了,躺在床上流淚,不知什么時候睡著了。迷迷糊糊地聽到門響,母親進來了,開燈,然后坐在床邊。母親用手撫摩著我的臉,那手粗糙極了。想到那手在我臉上留下的指印,我再也忍不住了,眼睛沒睜開,眼淚卻流了出來。母親把我摟進懷里,我感到母親在哭泣,我抬起頭用手擦她的臉,母親又笑了。她說:“這才是媽的女兒,媽也想找個體面的活干,可媽都四十多歲了,不好找。媽只想多存點錢,你以后還要上大學呢!”
“媽,我不上大學!只要你不撿破爛!”我抽抽噎噎地說。“撿破爛是憑雙手掙錢,不是伸手向別人要,你有勁伸手去要,就該有勁拿這雙手掙錢。同學們現在小,以后懂事了,就不會再笑你了!”母親說著抹去了我的眼淚。
“可撿破爛又累又臟!”我還是想說服她。“沒事,媽每回撿破爛時心里都在想,這破爛賣了就有錢了,有錢了你就可以上學讀書,你以后讀成器了,媽就可以天天坐在家里享福了。媽就不覺得累,心里就像撿珍珠一樣高興!”我默默地看著她那黑瘦的臉,什么也說不出來。
第二天,我把空白表格還給老師,老師摸著我的頭,又把表格給了另一個同學。
母親還是撿破爛,一直供到我大學畢業。然而,母親并沒有等到“坐在家里享福”的那一天。
就在我大學畢業的那年冬天,我接到叔叔的電話,說母親病重,要我馬上回去。因為剛上班,考慮到年底的考核,我已有兩個月沒回去看母親了。等我趕回去,母親已靜靜地躺在堂屋的門板上。叔叔說母親頭天還好好的,第二天日上三竿還沒開門,堂弟撬開窗子看見母親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他們撞開門才發現,母親不知什么時候已經故去了。我伏在母親的身上,那身體沒有一點溫度,只有那雙手還像往日一樣粗糙,我泣不成聲地撫摩著,我多想那手還能輕輕撫我的臉,然而,任我哭喊,任我搖晃,母親還是一動不動,她真的離我而去了。
嬸子拉開我說:“孩子,人能修到無疾而終是她的福氣,你不能哭壞了身子,我想你媽就是不想打擾你才悄悄走了,她要看到你這樣,她走得也不安心。”我止住了哭聲,卻無法止住淚水。如果母親過了幾天“天天坐在家里享福”的日子,我的悲傷會少些;如果母親能讓我在病榻前盡孝幾天,我的愧疚也會減輕些。可是,她就這樣走了,沒見女兒最后一面,沒留一句話,撿了一輩子破爛,卻沒撿到女兒捧給她的珍珠。悲傷猶如錐子戳在心上,世上最無法悔改、最無法彌補的,莫過于“子欲養而親不在”,不敢觸摸,不敢凝視,一觸摸、一凝視,就會淚流滿面,悲不可抑。
如果讓你在父母親和一千萬元之間作個選擇,你選誰?(限時5分鐘)
我知道你選父母親。
那么我告訴你,總有一天你會失去父母親,永遠,這是真的!
你后悔了。
不是因為你的選擇,而是你無可挽回地發現,如果把你的精力和愛切成無數個塊,父母親得到的是最小最小的那一塊。
我說的是若干年后。
現在你該干什么?!〖珞秀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