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顏經常逃課,或者上課的時候她就在最后一排狠狠地睡覺。她就像帷幔后面的一陣風一樣沒有顏色,也沒有形狀。不需要深刻的旁白。
學校里她是個獨來獨往的人,有時候在圖書館,有時候在某條回宿舍的小路上。
開始和夕顏熟悉起來是因為曾經轟動整個女生宿舍樓的一件事。
那天回宿舍的時候看見203寢室的習習,哭著跑下樓。習習是南方一個小城市來的女孩子,長久被她寢室里那些本地的女孩子嘲弄,因為她沒有K2的香水,沒有可以依賴的家境。我抱著她,輕輕地說:“習習,怎么了。”習習說那些人笑她的手表是破表,然后幾個惡作劇的女孩子將表扔在廁所里了。
我不是個愿意去管閑事的人,所以沉默著不說話。
不知道什么時候,夕顏已經站在我們身邊。她很憤怒的樣子,咬著自己的嘴唇。
然后安靜地說:“現在,朵潛,你帶習習去我的寢室,我去處理這件事情。”然后不是很溫柔地將紙巾給習習說:“現在不許哭了。將臉擦干凈,流眼淚有什么用。”
然后她一個人去了習習的寢室,剩下的事情是后來聽別人講的。
夕顏什么話都沒有給那些囂張的女生說,問了句誰扔了習習的表,然后讓她帶去的幾個女孩子將那些扔習習表的女孩子的被子、被單、枕頭等物什全部抱下樓甩在垃圾桶里。然后冷冷地給那些已經嚇傻的女孩子說:“我叫夕顏,英語系6班的。你們再這樣欺負習習,我絕對不讓你們好過。”
沒人去給宿舍的管理員說這件事情,那些囂張女孩的一些行徑平時就令很多人敢怒不敢言。
夕顏是幫很多人出了氣。
開始就覺得夕顏很好,這下越發覺得她表面上冷冷的,其實是個正直的女孩子。
我們一起在紅墻下的CD市場,淘碟片,夕顏說最快樂的就是暴走和淘碟。我喜歡的是一些安靜的片子,而夕顏喜歡那些伊拉克或者阿拉伯、意大利、國內很少有正版的碟片。沒有引進,只有從這些盜版的碟片市場一張張地淘出來。夕顏說就像《白氣球》那片子,總有種淡淡的憂傷讓她覺得疼痛,不激烈,卻像陽光覆蓋的河面一樣,安靜的表面下卻涌動著斑斕的魚。沒有眼睛。沒有方向。
夕顏擦著流下來的汗水,仰起面龐笑著說:“是的,就像某些已經消失的感情,走出去了便不再回來。我卻還站在被他傷害過的地方,仰望或者等待。其實我知道絕望從一開始便在,只是自己還不知道應該什么時候愿意去承認。”
我笑著說:“夕顏,我終于知道你消失的時候會怎樣生活。”
溫暖的北方城市,我們的友情,還有我們愛過的人。
夕顏說她是個快樂的隱者,不想參加學生會,不想參加那些女生唧唧喳喳的談論,不喜歡大堆的人。
喜歡與個性相當安靜的人在一起,沒有壓力。可以長久地沉默。
年少的激情和憂傷就是陽光明媚時風里擴散的丁香,一散千里。有時候我們趴在機場外的護欄上說話。安靜地。
陰天的風吹起我們的頭發。
“朵潛,又飛了一只大鳥。”
飛機夜航的時候,在燈火燃起時像某種遺忘的告別。
加速度。心跳。還有忽然遠離的城市。或者是回來過,或者是再次的告別。
“朵潛,我想就這樣一直走,一直走,就像那只大鳥一樣。那些喜歡我的男孩子,為什么要對我說喜歡我呢,何必將幸福交在我手里,有時候我覺得自己是災難。我只想去自己想去的地方,寫自己想寫的文字。是不是就像你說的:青春是鄉愁,而我們的理想國永遠在別處?我想去新疆去草原。西藏呢,應該和最愛的人一起去,所以我不會一個人去的,或許一輩子都是看一本雜志——《西藏旅游》,然后幻想著那里的開裂了花一樣的陽光和信仰。”
“夕顏,我想人其實還是都需要那種很俗的幸福。我還是需要有個人在冬天將我的手放在他厚厚的毛衣里將它捂暖;我還是希望有個人吃我炒糊的飯,像孩子一樣皺著眉卻仍舊傻傻地說真的很好吃;我希望陽光明媚的時候有個人牽著我的手走在校園的林陰道上,然后忽然將我抱起來。”
很庸俗的幸福其實有時候都只是在彼岸。
始終記得上課的時候我們坐在最后一排,夕顏告訴我她很喜歡南方的院落。不像北方的樣子,南方是在屋子背后有個院落,讓人覺得安全和溫暖。而北方的院落卻在屋子的前面,隱隱讓她覺得是沒有退路的。我問她是否喜歡北方的城市。她笑著,這個北方城市是我的信仰,因為我生活過了。
大四的時候,總是告別。
夕顏依舊坐在靠窗的位置。很多人在哭,她卻沒有。她安靜地笑。
其實我們一直在告別。也許這就是她說的彼岸的煙花。看著就足夠。何必交出自己的眼淚。
有人在悄悄說夕顏麻木。想起夕顏的話:其實眼淚落下來的時候我把一切都忘記了。
我在微笑的時候其實或許比誰都想哭,比誰都難過。
夕顏回到她生活的南方城市。她說是場放逐,從原點回到原點。
她想一邊走一邊看風景。
我一個人在火車站送她。大家擁抱,笑著,沒有敢說很多話。
再說下去,我們都抗不住眼淚。
夕顏說你先走吧,我看著你。保持聯系。
我說好。然后使勁盡量快地走出她的視線。
我在她看不見的地方遠遠地看著她上車。哭了。
我大學里最好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