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以為,好女孩應該是素面朝天的。
那年秋天,我從一所普通中學升入重點高中。在新的班級里,我明顯感覺到背后有一束目光處處跟隨著我。我雖然是一個遲鈍的人,可也能感覺到那束目光的溫度。不久,我就知道,他叫林子默,一個喜歡沉默的男孩子。他沉靜的大眼睛里總是流瀉出溫柔的目光,我內心深處的那絲弦被輕輕地撥動了。
一天,我像往常一樣,翻開英語書,突然從中滑落一張粉紅色的書簽,兩行漂亮的鋼筆字赫然眼前:我喜歡默默地注視著你默默地被你注視,我渴望默默地念著你默默地被你念著。突然間,我感到臉紅耳熱,心跳欲狂。我悄悄地收起書簽,像什么也沒發(fā)生過一樣。
我是班上的團支部書記,出黑板報的事由我負責,我只好找寫一手好字的林子默了。我們合作得很默契,但誰也沒有提書簽的事。
漸漸地,晚自習放學的時候,他會在校門口等我一起回家。每當這個時候,他顯得很活躍,和教室里的他完全判若兩人。我們說那個可惡的班主任、很會搞笑的物理老師、把書放到鼻子底下才能看清的語文老師,我們也說彼此學習中的困惑,也談生與死。在一個個寂靜的夜里,我們無所不談。
那時候,雖然被名目繁多的各類考試壓得透不過氣,但我無法控制心里的情愫抽枝發(fā)芽。一天放學,素面朝天的我竟然破天荒地偷偷用積攢下來的零錢買了一枝口紅。那是一枝變色口紅,高不足一寸,嬌嫩的身子是淡綠色的,如雨后新葉,但一涂到唇上,就變成艷麗的玫瑰紅。看著我蒼白的嘴唇在鏡子里變得嬌艷如花,心里充滿了朦朧的甜蜜。
第一次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涂上它,走進教室時,我感覺到了林子默的目光里有一絲驚訝與欣喜。然而,我快樂的心情沒有保持多久,就被班主任叫去了。
50多歲的班主任狠狠地盯著我看了足足有兩分鐘,然后冷冷地遞給我一張紙巾,讓我擦掉,說第一次,算是警告。等我回到教室后,發(fā)現(xiàn)書里夾了一張小紙條:你今天好特別哦。我知道這是誰的字跡。紙條的魔力很快讓我將老師的警告拋到腦后。
第二天,我依然斗膽為嘴唇涂上了一抹嫣紅。我的舉動,被班主任視為我與她公開作對,因為前一天下午的班會上,她特別強調了女生不能化妝,本來矛頭就指向我嘛。班主任好像發(fā)現(xiàn)了一個可以讓她發(fā)揮威力的目標,因為開學時間不長,她正好拿我開刀,殺一儆百。
我遭受到了從未有過的種種屈辱:撤職、寫檢查、反思、匯報等等。我行為不端正、思想不純潔、有早戀傾向等等,這些傳言讓我在那個優(yōu)秀生云集的學校里迅速臭名遠揚,我和林子默的關系被一些好事者渲染成了早戀。在初中和小學里一直品學兼優(yōu)的我,怎么也沒想到,剛上這所重點高中,會因自己一次小小的任性釀出如此大禍。
這樣的打擊讓我的成績一落千丈,情緒也壞到了極點,抑郁,驚惶,迷惘,我感覺自己快要窒息而死了。尤其是當我和林子默在校園里相遇時,別人眼里復雜的神色,更是讓我痛心疾首,我想到了逃避,甚至休學。更可恨的是,這事發(fā)生后,我已經好幾天沒看見林子默了。
那天晚上,我一個人獨自回家。走著走著,我感覺身后有輕輕的腳步聲,回頭一看,有個黑影跟在后邊,我?guī)缀鯂樕盗恕>驮谶@時,卻聽到一個沉穩(wěn)的聲音說:“別害怕,是我。”
想起自己的境遇,我忽然委屈得想哭,但什么也沒說,只是淡淡地問:“子默,你這幾天去哪里了?”他囁嚅了好久才說:“我是來向你道別的,我準備轉學了,而且已經辦好了手續(xù)……”
“轉學?為什么啊!”他沉默不語。快要走到我家的時候,他停了下來,一雙清澈如水的眼一眨不眨,目光無可阻擋地直撲我的雙眼,我竟有些不知所措。忽然,他靠近我,溫熱的唇輕輕地貼上了我的額頭:“別放棄,風兒,爭取考個好大學,我祝福你!”抬眼,我看見他的臉上有晶瑩的淚珠滑過。
第二天,林子默的座位果真空了,我的心也跟著空了。但那年冬天,很快就過去了,許多謠言不攻自破,沒有人再提及我的過去。而我,早已將那枝草綠色口紅給遺忘了。
我和林子默之間說不上愛,更談不上戀,其實只是青春少年之間再平常不過的彼此欣賞罷了。我的心在冬天的陽光里,一點一點地復活了。
春天到來的時候,有一天我在大街上邂逅了林子默。他還是那樣沉默寡言,只是笑容里多了幾許沉靜和成熟。他把目光投向遠方的天空,說:“知道我為什么要轉學嗎?是因為我實在不忍心看到你在那片陰影里不能自拔啊,在別人眼里也許認為我是在小題大做,但只要能為你找到往昔的快樂和學習上的進步,我付出一點是沒什么的,況且在新的學校里我依然很好。你是我17年來遇到的最可愛的女孩兒,我忘不了,那晚由于沖動我吻了你,但請相信那個初吻是純潔無瑕的,跟愛情無關。如風,你是個素面朝天、清水無塵的女孩兒,我永遠都會記得你帶給我干凈、明麗的快樂……”
突然間,我有種想哭的沖動。
是的,好女孩應該是素面朝天的。我輕輕地嘆一口氣,然后轉過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