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由

手里的劍在不斷閃耀著興奮的光輝，映著我正在發抖的心。

“鶴，你今天好遲，我煮了你喜歡的蘑菇湯哦。”妖笑著迎上來，滿面春風，讓我不敢正視。

為什么？為什么我是人，你是妖？為什么我是劍客，你是妖精？為什么我要背負著斬妖除魔的重任？為什么你是我這次的目標？

“鶴，你怎么了？”妖臉上的純真是那么刺眼，讓我睜不開眼睛。

“妖，你為什么不做壞事？不像我以往殺的那些妖精一樣，到處奸淫擄掠，殘害村民？”

“你希望我那樣做嗎？”妖一臉的不解，清澈的眼睛映出我身后片片飄零的櫻花瓣。

粉紅色的，柔嫩無比，宛若你的臉頰。

“不希望。”

“所以啊，我不做你不喜歡的事。”妖的臉又一次被笑容占據，像個剛剛被人夸贊的孩童，粉紅的面頰變得更加紅潤。

不要對我笑，不要對我好，我是要殺你的人，不要靠我那么近！

我慌張地推開她，大口地喘著粗氣，雙腿一軟，我半跪在地上，完全靠手里的劍來支撐身體。

這真的是用盡了我全身的力氣，身心疲憊。不，心比身還要累。好累好重，好像還有液體流出來，是紅色的嗎？是血嗎？我希望是。我希望它趕快流盡，趕快把我的生命奪走，不要再讓我活在這個噩夢里。

噩夢？

“鶴？”妖一臉茫然，輕柔地向我飄近。

“不要過來！”

我猛地站起身，跌跌撞撞地向后退去。劍啊，如果這真的是一場噩夢，那么，請讓我醒來吧！

我拔出手里的劍，向我的左臂揮去。

請飲我的血吧，讓我從噩夢里解脫。

“鶴！”妖迅速飄上前，擋開了我的劍，但速度不及我快，致使我的劍在左手留下了血的痕跡。

“真是的，虧你還是個劍客，怎么連個劍都拿不穩？老是這樣受傷，還能去消滅妖魔嗎？”妖拿出一塊白色的絲巾，仔仔細細地包著我的傷口。

呵，我的臉因不知所措而抽搐了一下。

妖，你總是這樣天真，把一切都想得那么美好。

“還記得我們剛認識的時候嗎？”

“記得啊，那時你還是個小孩子。”妖吃吃地笑著，臉上洋溢著幸福，“那時你奉家族的命令來殺我，明明是個孩子，卻氣勢逼人呢。”

沒錯，妖，你是我第一個沒有完成的任務——

“妖精，你的死期到了！”厚重的道服裹著一個瘦小的孩子，手里幾乎比他還要高的劍閃著寒光，照著孩子氣勢洶洶的臉。

“為什么？”妖同兒戲一般在孩子面前飄來飄去，撫弄著孩子稚嫩的臉頰。

“因為你是妖精，是人類的敵人。”孩子絲毫不受她的干擾，依舊認真地舉著劍，“快拿出你的武器，我們決一死戰！”

“嘻嘻，真是可愛的孩子。”妖掩面而笑，“為什么是妖精就要殺？”

“這……”不知道。

“什么樣的人該殺？”

“壞人。”

“什么樣的人是壞人？”

“危害人類的人。”

“什么叫危害人類？”

“欺負村民，糟蹋莊稼，殘殺孩童，偷竊錢財。”孩子一臉認真地掰著手指清算著，“奸淫婦女、燒毀村莊、搶劫財物……”這些應該是吧，這都是以前奉父命斬殺的壞人的罪名。

“呵呵呵，那我犯了哪條罪狀？”

“這……”不知道。這次父親并沒有告訴他為什么要殺她。

奇怪。

孩子的眉頭微微皺了起來，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那就是說你要殺掉一個好人嘍？”妖的紗裙在孩子眼前飄蕩著，像云一樣輕軟。

“這……父親要我殺你一定是有道理，納命來！”孩子揮刀沖上去，速度極快，只見劍光在左右閃爍。

妖對孩子的身手露出微微驚訝的表情，旋而迅速躲閃，卻絲毫沒有還手的意思。

孩子突然停下手，表情憤怒地站在那里。

“怎么不打了？”妖雀躍地在孩子面前飄著。可愛的孩子對我沒有敵意了！

“你為什么不還擊？你的武器呢？瞧不起我嗎？”孩子憤怒地吼著，臉蛋漲得紅紅的。

妖微微一愣，笑了笑，從腰間抽出一把雪亮的長軟劍。

“哼！”孩子見她拿出了兵器，便刻不容緩地再次沖上去。

刀光劍影，讓人眼花繚亂。

“功夫不錯哦。”妖的笑臉突然出現在孩子的眼前，嫵媚嬌柔，引得孩子呆住了。

“啊，小心！”

血，鮮紅的血流了出來，順著孩子白嫩的左臂緩緩地流著，流得那么妖艷。

“你不要緊吧？”妖收起長軟劍，惶惶地抱住孩子，“你有沒有事？”

仍然緊握著劍的孩子，見她收起了武器，便撒了手，鋒利的劍“嗆”的一聲落在地上，發出寒徹心骨的振音。血還在汩汩地流，引得他失去了知覺。

失手了。就在孩子發呆的那一瞬間，沒有預兆的妖笑吟吟地還擊，卻沒察覺她的對手已經失神，利刃毫不留情地在孩子的手臂上留下了印記。

妖懊惱地把孩子打橫抱起，騰空一躍，消失在茫茫月色中。

暗色的石壁上嵌著大小不一、顏色各異的水晶石，或明或暗，閃閃發光。彎曲嫩綠的紫藤羅纏繞其中，紫色的花朵成串地垂下來，散發著濃郁的芳香。

頭頂上有五彩祥鳥來回盤旋，發出悅耳的叫聲；腳邊臥著一頭梅花鹿，通身的毛光亮柔順，毛茸茸的長角蹭著腳面，癢癢的；一只紅眼雪身的兔子在四處蹦跳，顏色艷麗的鸚鵡在說著奇怪的話，這是哪里？好神奇！

“你醒了嗎？”柔柔的聲音傳入耳中，立刻使孩子反射性地坐了起來。

“痛！”左臂的傷口因猛地扯動而變得撕心裂肺，讓孩子不禁打了個冷戰。

“不要亂動，雖然你的恢復能力很驚人，但魯莽行事，只會讓你的傷勢變得更糟。”妖輕柔得像一片云，緩緩地，如羽毛般無聲息地飄過來。

“你別過來！”孩子下意識地抓身邊的劍。咦，劍呢？

“嘻嘻，你的劍被我藏起來了。”

“妖精，把劍還來！”可惡，不能動。

“你現在是在養傷，要劍做什么？”妖嘻嘻笑著，端來一碗黑色的散發著奇怪味道的藥汁，“給，把這個喝了。”

“我不喝！別以為我不知道，這碗藥是毒藥，你想毒死我！”

“嘻嘻，我干嗎要毒死你？”

“因為我要殺你，你不想被我殺，所以要早早下手。”父親說過，別人對你好，那肯定是別有用心。

“嘻嘻嘻，你真的能殺我嗎？就算你沒有受傷，以你現在的武功，真的能殺了我嗎？”妖笑得直不起腰。

“這……”

“況且我若要殺你，何苦要把你抱到這千里之外，又費盡苦心地給你療傷熬藥？你也見識過我的本事，若我要殺你，簡直易如反掌。”

“是你把我抱到這里來的？”

“嗯，是呀，就是這樣抱著。”妖“呼”的一下又把孩子打橫抱起，緊貼著自己的胸膛。

“你、你把我放下來！”孩子慌了，滿臉赤紅，如染上晚霞一般。

我居然被個女人抱著！太羞恥了！

“哈哈哈哈……”妖高興地笑著，又把他輕輕地放下。

“真可愛，你不拿著刀的時候顯得比你實際年齡還要小。”

“你知道我？”真的，這張臉真的顯得稚嫩非常。

“當然啦，你很有名的，尤其在我們妖界，是惡名遠播的大人物。”

“啊，對不起。”

“嗯？呵呵，給，藥，一定要喝。”妖又把那碗異常難聞的藥汁端了上來。

孩子沒有動，顯出為難的樣子。

“這個絕對沒有毒。”妖把藥端近唇邊，朱唇一抿，率先喝了一口，“看吧，沒問題。”妖又再次把藥湊近孩子，孩子連連躲閃。

“咦，莫不是……你怕喝藥？”妖好像挖掘到什么寶貝一樣，兩眼閃著揶揄的光芒。

“亂講，我堂堂一個劍客，怎么可能怕喝藥！”孩子激動地嚷道，臉上的殷紅霎時擴散到了頸項。

“那你喝呀。”

“我……”

“真是小孩子。”妖笑著，自己喝了一口，抬起孩子的下頜，俯下頭，親自喂了下去。

“你……”孩子已經驚得說不出話了，用尚能動的右臂擋住自己的唇，好像在遮擋，怕再一次被妖襲擊。

“干嗎這么吃驚？不過是‘啾’一下嘛，你若好好喝藥就沒事，若再不喝，那我還要親自喂你喲。”妖的笑容一直浮，一直浮，好像池中的蓮花，怎么也沉不下去。

孩子一句話不說，端起藥，緊閉著眼喝了下去。好柔軟的唇。

“咦，你的臉好紅，發燒了嗎？”妖又自作主張地輕撫孩子的額頭，嚇得他連連躲避。

“嘻嘻，好了，不鬧了，你休息一下吧，就算要殺我，也要等到傷好了以后呀。”妖端著空碗，轉身要走開。

“我不會殺你了。”孩子把頭壓得很低，低到幾乎要貼到胸前。

“嗯？”

“你不是個壞人，我不殺你。”

“好孩子。”妖嬌笑著，青絲縷縷，隨著她的羅裙飄飄蕩蕩，散發出誘人的香氣。

……

剛剛飄落到地上的粉紅色花瓣已經變得枯黃，這黃色燙到了我的眼，深深地燙到了，灼痛感傳到了心臟，痛得我幾乎不能呼吸。

“我們要繼續十年前的對決了。”我盡量讓自己平靜些，好使自己的話聽起來不會顯得太緊張。

“我知道。”妖起身，從腰里抽出長軟劍。她并沒有露出我想象中的驚異，仿佛這已經在她意料之中。

我舉起劍，盡量不去看她的眼睛，把她想象成一個普通的妖精。

電光火石，你來我往，難分高下。

一個轉身，迎上了妖的眼，清澈，明亮。

我不禁收回刺過去的劍，可妖卻毫不留情地沖上來，輕飄忽，紗衣覆上了我的劍、我的手，輕軟，柔滑。

“妖！”震天的喊聲在我手上流過溫熱的液體之后傳出。

妖如夢般輕落在我身上，倒在我懷里，腹部穿過了我的劍，鮮紅的血在汩汩地流。

“我好幸福啊，死在你的劍下，瞑目了。”妖溫軟的手撫摸著我的臉頰，奄奄一息地說著，“別難過，這是注定的。我不得不死，與其自殺，倒不如被你殺死，我知道這對你很殘忍，但……你就再讓我任性一回吧。”妖的眼淚緩緩地流了下來，無聲息的。

“我的妖力與日俱增，妖氣也越來越重，普通的生物幾乎不能在我身邊存活。”妖拾起一片被妖氣灼焦的花瓣，眼里充滿無限哀怨，“你也是因為附近的村民被我的妖氣侵蝕，才會被請來殺我的吧。”

是的，妖的妖力增長得驚人，致使附近的生物都受到了她強烈妖氣的傷害，十里外村莊里的村民們也因此而身患奇疾，所以村長才拜托我來殺她。

“我若現在不死，那我將來就會傷害到你。你雖然不是普通人，但總有一天會不能承受我的妖氣。我不要你死，不要你死……你一定要好好活著，答應我……”

“鶴，你知道嗎？我喜歡你，喜……歡，希望我下輩子能夠轉生為人，成為沒有……任何危害的人，那我就再也不用和……和你分開，永遠地在一起……永遠……”妖的眼閉上，隨著櫻花瓣的墜落而香消玉殞。

我的淚流不出來，因為我不愿讓她離開；我的嘴說不出話，因為我不愿讓她離開；我的手失去了知覺，因為我不愿讓她離開。

妖，你好過分，你不是說只讓你任性最后一次嗎？那你又怎能強求我活下去呢？沒有你，我又怎樣活下去呢？

你難道想讓我再回到十年前那充滿無數血腥，沒有任何目標的日子嗎？

你希望嗎？你想嗎？你還有理由來說服我嗎？沒有，你一定沒有。

那么，我要去追你。

舉起劍，沿著頸子橫向割下。

妖，不要走那么快，等等我。

我的血滴在你的手上，你感到它的溫熱了嗎？感到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