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次看見你時,我就知道你是我要找的妻子,但那時候我不知道你能不能跟我走。”
正是中午時分,柔軟的音樂在充滿洗發液的空氣里流散,四、五個樣子差不多的女孩花蝴蝶般忙碌地翩躚著。一樣色彩爛漫的花上衣,一樣的黑色長褲,讓人感受到春天真的來了。
這家小店的生意很好。店主是一對年輕的夫妻,二十六、七歲的光景,女人像是更年輕些。他倆帶著眼前這幾個正是花季的女孩子,在北京三環外的一個小區附近,以美容美發為生,自食其力。
大家稱呼他倆“阿巖”和“云荷”,阿巖總是一襲黑衣,挑染過的短發很酷,腰間是理發用的各種家什,很陽光,也很溫和。云荷呢,乍一看安安靜靜的,但接觸起來卻很能聊。她喜歡一邊給客人做美容,一邊講她和阿巖。
與云荷就是在經常光顧小店時熟絡起來的。云荷很聰慧,第一次來的客人總會被照顧得很熨貼。比如洗發后她會勤快地為你免費刮刮眉毛,比如完油她會額外給你上一點貂油發尾油,小小的細節,讓人覺得溫暖。她帶著這幾個女孩子,細心但不瑣碎,熱情又不低俗,很稱客人的心。她們會在枯燥的燙發過程中,為你倒杯水,或是遞給你一本書,要么恰到好處地和你聊一會兒。總之,在不經意間,會讓來這兒的客人多出一些消費,而且下次還想再來。
一間小小的店,被云荷布置得豐滿而不擁塞。玻璃小幾上的富貴竹蓬蓬勃勃地長著,綠得醉人。幾條紅色的金魚在小巧的魚缸里,懶懶地曬著太陽。云荷就在這張小幾上,和客人交流油的顏色與發式的修剪,還有各種包月卡的辦理。
阿巖是店里惟一的大工,總也不閑著。有幾次,都過了飯點兒,卻還有客人來,阿巖便不能歇。其他的女孩子可以輪流著吃飯,阿巖卻得像陀螺一般地轉,讓云荷很心疼。
“他可不容易了,”有一次,云荷一邊給我做美容,一邊告訴我:“我總說再招一個大工吧,可阿巖不讓。他說小店剛開不久,開銷蠻大的,自己就多辛苦些吧。他特別肯學,而且脾氣可好了,從來也不對我發脾氣。”云荷說。
云荷對我講阿巖的時候,是隨意而斷斷續續的,美容做完了,云荷的話也就停了,留著下次再講。日子久了,我就知道了阿巖與云荷的故事,知道了這個眼睛中透著清澈的單純女子與泡腳木盆的故事。
20歲那年,云荷離開了安徽老家,到溫州的一家店里打工,認識了和她一起做小工的阿巖。
云荷的主要工作是給客人洗發,阿巖呢,除了干店里所有的雜活,還負責店內所有打工仔住處的衛生。
起初,云荷并沒有在意過阿巖,但有一次,她無意中看到阿巖在店里不忙的時候,安靜地坐在角落里看有關發式修剪的書。云荷想,這個從東北來的小伙子還蠻好學的,便對他添了一層好感。
日子就這樣不緊不慢地過,一轉眼,云荷來這家店已經快一年了。她的勤快和靈透,讓她在日常的積累中學到了很多,老板開始讓她試著給客人做美容,并教給她一些做頭發的技巧。
在店里一站就是一整天,但她堅持著。她有一個夢想,就是在這個城市積累本領,以后回老家開一家自己的店。每天很晚才回到地下室的住處,她疲倦地把暖瓶里的開水倒進腳盆,摻些涼水進來,用溫熱的水泡腳,有時候泡著泡著,就睡著了。這是云荷一天當中最放松的時光,她光潔的腳丫被水浸泡得通紅,靠在單薄的被卷上,她小巧的鼻翼翕動著,不一會兒,就發出輕微的鼾聲,她太累了。不知過了多久,樓道里的動靜把她驚醒了,腳盆里的水已經變涼,她趕緊擦干凈腳,縮進溫暖的被窩。
一盆溫熱的泡腳水,給了忙碌在最底層的打工女孩云荷最溫暖的慰籍,但不久后的一天,云荷被燙傷了。
那一天和往常沒有什么兩樣,只不過云荷有點頭暈,她想可能是要感冒了。每年冬春交替的季節,她都會感冒一次。熬到下班,云荷照例想泡泡腳,恍恍惚惚中,卻忘了用手試試盆里的水溫,腳剛一下去,就覺得燙,連忙把腳踩在盆邊上,誰知盆邊更燙,腳一下踩了空,一盆熱水全倒在了云荷的雙腳,她驚叫著,把樓道里的打工仔全驚動了。
手忙腳亂中,這群打工的年輕人都沒有什么辦法,反倒更添了亂。云荷看見阿巖不動聲色的進來,手里拿著一管牙膏。他撥開擁擠著云荷的人群,輕輕地把牙膏涂抹在云荷受傷的地方。一絲清涼覆蓋了被燙傷的熱灼,也覆蓋了一顆驚恐的心。
人就是這樣奇怪,一個小小的機緣,會把一個人日后的路程改變。云荷因為腳傷,休息了幾天。終于捱到能上班了,云荷卻聽到了阿巖離開的消息。
本來也沒有發生什么,可云荷的心開始空落落的,原來的寧靜再也找不回來了。云荷側面地打聽阿巖的去向,但只是得知阿巖的走是為了更快地學藝,至于報班去了哪里,卻沒有人知道。
又是一年過去了,云荷22歲。這在云荷的老家已經到了婚嫁的年紀,家里來信催了幾次,讓她回去。云荷也有點動搖,打工的微薄薪水,什么時候才能讓云荷的夢想開在自家的地方?可云荷時常多多少少地想到阿巖,想起清涼的感覺帶給孤苦無依的安慰。她甚至想到阿巖也許有一天會回來,但又笑自己的傻。只有在每一天不變的泡腳時,會更多地想起這個話不多、但很細膩冷靜的男子。
初秋的一天,云荷又接到家里的信,這是最后的“通緝”,云荷死心了。惦念的人沒有回來,夢沒有了,還是回老家嫁人吧!多少出來尋夢的女子不都是落夢而回嗎?云荷給老板打了招呼,干完這個月就走。她收拾著自己可憐的行李,那個每天陪伴她的泡腳盆,已經掉了兩塊白瓷,本來想給同屋的姐妹留下的,可不知怎的,又沒有舍得。
云荷要回去的日子到了,卻正是“十一”期間票最難買的當口。她讓以前和阿巖不錯的李洪幫她買票,卻聽到了阿巖再過半個月就要回來的消息。
“我也是聽老板說的。”李洪說,“阿巖學了大本事回來,被老板請回來做大工呢!對了,有一次他給我打電話還問起過你,我忘了告訴你了。”
淡淡的幾句話,對云荷來講,卻是最重要的信息。一瞬間,她決定留下,但她搬出了這家店,在附近的超市找了零工做,悄悄地等阿巖回來。
一個月后,云荷來到阿巖回來的地方。兩年了,她從來也沒有刻意修飾過自己。她想讓阿巖給自己做一次頭發,如果阿巖不說什么,她就立刻回老家。
見到阿巖的那一刻,用云荷給我講的原話就是“兩個人都呆在那兒了。”阿巖給云荷做了一個最美的發式,手與頭發的碰觸,伴著護發素的清香,讓兩個久別的相互惦念的人心情異樣。
晚上,阿巖約云荷去了自己的住處,說有一樣東西送她。
這是一只木盆,做工很細,打磨得很光滑,散發著松子般沁入肺腑的清香,仿佛森林里的味道。云荷深深地吸口氣,對阿巖說:“怎么想都像是做夢。”
阿巖安靜地笑,一如從前,只不過多了從容:“我回來就是要送你這只木盆。你知道嗎?那次的燙傷就是因為盆邊太燙了,要是用這只木盆,就不會那樣了。”
云荷哭了。阿巖沒有說什么,只見他兌了一盆溫熱的水,在那只第一次用的木盆里,說:“來,試試吧。”他為云荷脫去鞋子和絲襪,把她的雙腳放進木盆里,云荷哭得更厲害了。
“第一次看見你時,我就知道你是我要找的妻子,但那時候我不知道你能不能跟我走。”阿巖用水撩撥著云荷的腳踝,接著說:“所以我下決心去學了美發,想快一點學回來,我怕你中間有變化走了,但更怕不能給你安穩的生活。一想起那次你燙傷后的樣子,我就心里難受。這下好了,如果你愿意,我想去北京開家店,不愁養不活咱們的。”
沉默了片刻,阿巖再一次試探著問:“你愿意嗎?”
云荷停止了哭,她的心里開始歡快著舞蹈。她愿意跟他走,她一直在等啊!眼前的阿巖,這個細心、肯干的阿巖,能嫁給他,也是一輩子的安心和可靠吧。
新婚時,云荷把那只木盆放在他們租住的居室中最顯眼的位置,那是他們愛情的見證。沒錯,就是這只木盆,在他們小店兩年后的紅紅火火中,依舊散發著原有的味道。它埋藏著阿巖與云荷清貧卻浪漫的愛情,它讓兩個相愛的人用一生對未來做了承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