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6年2月14日,我苦苦追求了兩年的琴兒終于答應了我的約會邀請,我們相約晚上7點在武漢大學門口見面,去參加那里的大學生情人節狂歡,然后去看一場電影,過一個浪漫而難忘的夜晚。
琴兒給我的這次機會對我來說非常重要。就連部門經理也寬厚地說:“去吧,去吧,穿得干凈點、帥氣點,我這里就你最后光棍了,記住,只許成功,不許失敗。我等你的喜糖。”
我已28歲。14歲父親病逝后,我就一直與母親相依為命。母親是一家大醫院的護士,退休幾年了。我大學畢業后,母親就開始攢錢,說就這么一個兒子,一定要抱上孫子后才能喘口氣。可憐天下父母心。我望著日日操勞的母親,也暗下決心,一定要找一個賢惠善良的妻子來報答母親。
我為琴兒選購了一束玫瑰花和一張心形賀卡。我在賀卡上寫道:愛你到永遠,為你的生日祝福。
到家的時候,母親正在廚房里忙碌。我躡手躡腳地走進臥室,把鮮花和賀卡放在書柜旁。母親年紀大了,也許無法理解年輕人的這種做法。她一定會說:“又這么大手大腳,有多浪費!”
時間才5點,我與母親一般在6點吃晚飯。我想用半小時吃飯,用20分鐘騎車,剩下10分鐘就是等候愛情的時間了。這樣算來我還可以睡一會兒。
一覺醒來,我發現身上蓋了一件大衣,母親從來都是這么關愛我。
我走到書桌旁又去看那張生日卡。突然,我愣住了:那潔白如雪的心形賀卡上不知從哪兒沾上了一些油漬。我禁不住叫了起來:“誰弄臟了我的生日卡!”
我憤怒的目光簡直要噴出火來。這時,母親跑過來,雙手不停地在圍裙上擦拭。母親笑盈盈地說:“沒關系,沒關系,不要緊的。”
我又是一愣,和琴兒的事,我一直沒有告訴母親,我想給她一個驚喜,難道她已知道了嗎?
晚飯非常豐盛。望著母親面前那碗長壽面,我恍然大悟,今天是母親的生日。每年這一天,母親都要下一碗長壽面,為自己祝福。
頓時,我明白了賀卡上的油漬,一定是母親發現了那張生日卡,而誤以為是我送給她的。我仿佛看到母親手捧賀卡時那滿心的激動和戰栗,她一定在想:我的兒子長大了,懂事了,終于知道為媽過生日了。
母親把菜一個勁兒地往我碗里夾,然而,此刻的我哪里還有胃口去品嘗這滿桌佳肴。內疚、自責……利劍般一陣陣直刺我心。
我呆呆地望著自己的母親,我連母親多少壽辰都不知道,而母親頭上已經有了斑斑白發,臉上也爬滿了皺紋。
我記得第一次發現母親的白發是在14歲那年。當時,我發高燒,母親背著我上醫院。我伏在母親的背上,發現她的黑發中有幾根白發,便驀然感到一種恐懼,我是個沒有了父親的孩子,我不能讓母親老去,丟下我一個人。那情景仿佛就在昨天,母親怎么就有了這么多的白發呢?“怎么?明兒,菜不合口味啊?”母親總是用這種疼愛的口吻和我說話。
“嗯、嗯、好吃、好吃。”我語無倫次。
然而,我每嚼一口飯菜都像在撕咬著自己的心。在一陣陣自責和良心的拷打之后,我裝著突然想起來的樣子,把那張賀卡夾在那束玫瑰中,恭恭敬敬獻給了母親:“媽媽,祝您生日快樂!”
母親望著我,幸福的淚水從她那閃著母性光輝的眼中涌了出來,笑意在她臉上蕩漾。
母親說,她這一輩子有兩件最滿意的事情,一是生了我這個兒子,再就是選擇了護士這個職業。我父親是名船員,在一次航海中受傷,落下半身不遂。父親在病榻上躺的6年,全是由母親護理的。說來也怪,父親病逝以后,接下來就是我年復一年地生病。母親沒日沒夜地守護著我,說我是一個最需要護士媽媽的病兒。當時的我,哪聽得懂這話里的悲涼與辛酸。
“明兒,你看這樣好嗎?”母親的話打斷了我的追憶和緬懷。我看見母親把鑲著父親照片的鏡框往左邊挪了挪,將手中的生日賀卡擺放在它的旁邊。
在高大的深紅色立柜前,肩背單薄、身子瘦削的母親就像一張孤獨的剪紙人影,寂寞而凄涼。
我簡直不敢相信,就是這副肩膀,曾多少回背著我奔走于醫院和家門之間,從中學到大學。
7點整,我的BP機響了,上面是琴兒的留言:親愛的,別讓我等得太久了。
我站起來,不知該怎樣向母親請假,卻聽見了母親的喃喃自語:“要是你還在,能看到我們的明兒這么懂事,這么孝順,該多好啊!”
我的兩頰滾燙發熱,感到無地自容。
“你出世那年,你爸就扳著指頭算呀算呀,那年我32歲,你爸37歲。他說:‘哎呀,等明兒成人的時候,我們都是花甲之人了。”
無盡的悲傷和凄涼像寒風一樣吹過我的心間。算起來,今天該是母親的60大壽了。60大壽,人生里程上一個多么重大的日子啊!可是,我的母親,沒有溫暖的燭光照亮她滄桑的臉,也沒有熱烈的祝福溫暖她蒼老的心。對她,惟一的一份安慰則是出于兒子一個似乎美麗的錯誤。
突然間,我有一種沖動,我要守住母親心中這個美麗的夢,不讓它破碎。
我把BP機取下來放到抽屜里。我安靜地坐到母親身邊,聽她講了許多我兒時的故事……
我在心里說:琴兒,原諒我吧。如果你是一位好姑娘,如果你真的愛我,就等我一次吧。
這一夜,我守護著母親的生日,她快樂無比。
半夜,母親安睡了。我忐忑不安地打開BP機,上面有一行清晰醒目的字跡:淚斷情人節。
第二天,我匆匆趕去找到琴兒。
當我低著頭,講完昨晚的故事時,我聽到一陣低低的啜泣,琴兒淚流滿面,她只說了一句話:“明年的情人節,讓我們和你媽媽一塊過。”
我將琴兒緊緊地擁在懷里,留下我們第一次深深的長吻。不久,琴兒成為我的妻子。
此后,每年的情人節,我們都不忘帶一束繽紛的康乃馨,陪伴母親歡度她的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