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大四上學期的時候,課程已經不重了。那時我像所有的大四學生一樣,過著神仙般的日子。我以為這樣的光陰能持續三百年。直到有一天,平靜的日子戛然而止,其后的歲月里我就再也不是我了。就像你們猜的那樣,我患上了一種庸俗的病:喜歡上了一個女孩兒。
那時天已經很熱,我手拿飯盆,腳蹬拖鞋,劈里啪啦晃晃悠悠地去食堂。路上我左顧右盼,希望看到一些悅目的風景。 我曲線的行走方式給我帶來了災難,背后一輛自行車出其不意地架起我拿飯盆的右手。我被帶了一個趔趄,然后看到一個穿白裙子披長發的女孩子向一棵樹沖去。她無效地掙扎了幾下,然后慢慢地倒了下去。我遲疑了一下,趕緊上前扶起她和自行車。她滿臉通紅,天鵝一樣的頸項低垂著,我心頭怦地一跳:太美了!我撿起地上散落的書本,一個練習簿上有個小女孩拈著一朵蒲公英在吹,下面寫著:中文系xxxx班薛怡然。我把書本遞給她,她終于抬起頭,小心冀翼地看了我一眼。我魂飛魄散:好美的眼睛!看著她匆匆離去的背影,我心底一聲長嘆:我完了!走了幾步,我又轉過身,幾丈外我魚頭一樣的拖鞋正張著嘴沖我傻樂……
薛怡然像一顆定時炸彈,在我晚上入睡前爆炸。搖曳的白裙子……長長的黑發。從那以后,我退出刀光劍影的武俠世界,我像清潔工一樣終日游蕩于校園的每一個角落,希望能再見到那個來自我夢境中的人。再次相逢是怎樣的情景呢?可能她在草坪上看書,我雙手插在褲兜里,從容地踱到她面前,漫不經心地說:嗨!她抬起頭看見是我,臉騰就紅了……不行,不行,太俗!或者她在教室看書,我恰好坐在她前面,不,側面,她的筆掉在我腳下,我撿起筆遞給她,朝她微微一笑,她的臉……不行,我幾百年沒在教室自修了。要不就給她自行車再撞一次?天哪,什么人啊!她要真撞出事兒怎么辦?
日子一天天過去,我關于相逢的創意能開十七八個廣告公司了,可薛怡然仍然沒有出現。
一個太陽恍惚的中午,當滿滿一盆菜有三分之二進肚時,我抬起頭。就在斜陽之下喧嘩之中歲月之外天地之間,就在我斜39度角的前方,坐著粉頸低垂纖手緩抬眉心輕蹙櫻口微張的薛—怡—然。
面對你苦苦尋找后不期而至的相遇,你是怎樣的感覺呢?我那時有一種熱淚盈眶的感覺。我僵硬地掩飾著激動,若無其事地吃著飯,自以為隱蔽地注視著她。她的一舉一動都那么合適地美,她仿佛也注意到了我,她的動作有些拘謹了,臉也紅了。
此后,我總能在食堂“搜索”到她。我坐遍了她前后左右每一個角度的位置,捕捉到她每一個讓我迷醉的造型。該怎么接近她呢?
晚上我經常逃離雜貨鋪一樣亂哄哄的宿舍,獨自一人跑到空曠的大操場上瞎琢磨。立秋后的一個晚上,天已經有些涼了,我套了件夾克又來到操場。圍著操場的鐵柵欄的兩個門都鎖上了。四周很靜,我躺在操場中間想著心事。長吁短嘆翻來覆去幾個來回,我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勁兒。好像有什么聲音?我重新調整了耳朵的焦距,兩眼發直入木三分地仔細一聽……操場的某個角落有斷續的女子低泣聲!把我嚇得汗毛倒豎,兩股戰栗,幾欲先走。但很快我的緊張就衰減下去。何懼之有哉?我把圓珠筆芯推上膛攥在手中,一步三頓地向聲音走去。黑暗中一個身材不錯的女孩子在哭。看見我過來,她受了驚口下般往后退,仿佛我是個大色狼。其實,除了薛怡然,我對其他女孩子都沒什么興趣。我用一種歷盡滄桑和藹可親的口吻問:“怎么啦,你?出不去啦?”
她遲疑了一下,點點頭。你要是薛怡然該多好!我心里一聲微嘆。我說:“沒關系,我可以幫你。”我走到柵欄邊,說:“你先踩著我肩膀爬上去,在外邊再踩我肩膀下來。懂嗎,呃?”
好不容易過來了。她站著不走,低著頭略帶哭音地小聲說:“我書包還在教室里。”我這才醒悟幾個教學樓剛剛熄燈鎖門。不知是由于翻柵欄的后十白還是由于冷,她瘦小的肩膀不停地收縮。我脫了夾克遞給她,說:“你在前面的路燈下等我,我去找找看門老頭。”她遞給我一個學生證,我知道這是以防老頭懷疑我。我像逮小偷一樣在幾個教學樓之間跑來跑去找看門老頭,最后還真找到了他。但無論我怎樣百般討好,他都不開門。我急了:“書包里有好多托福資料和一個一千多塊的錄音機,丟了就完了!”這招把老頭弄得暈頭轉向,只好嘟嘟囔囔開了門。
遠遠地看見她在路燈下披著我的夾克等我,我心頭泛起一陣酸甜苦辣:薛怡然啊薛怡然,你會這么等我嗎?等我回到她面前,過了足有一個世紀,我的喉嚨里才冒了一個泡:“是你?”
你當然知道她是誰。這是耶穌他爸的安排,是的,她是薛怡然。
四
那天晚上后來的我像個本世紀設計最差的機器人,僵硬地陪她走了回去。我到現在也記不起我當時做了什么說了什么。她回到宿舍很久,我還傻乎平地盯著女生宿舍的樓門,直到看門的老太太拎起電話撥出“11”兩個號碼后,我才掉頭離開。
紅紅的學生證像一團無意的小火,躺在我手心靜靜地燃燒,在那樣幽暗的歲月與深夜,恍若一聲未及掩口的驚呼。
通過對自己心理素質的突擊強化,我外表威風凜凜,內心怦怦直跳,第二天又坐在了食堂的長條桌前。原子鐘一樣精確的薛怡然準時出現在我面前。“一切都在我的計劃之內”,我驚慌失措地安慰自己。
這一次她清楚地看見了我,就像我也清清楚楚地看見了她,我甚至聽見眼神的對撞在空氣中發出“啪”的一聲輕微炸響。她就那么死死地低著頭吃飯,再也不肯看我一眼,仿佛吃飯是一種莫大的罪過。我終于慌慌張張站了起來,踉踉蹌蹌離開座位,匆匆忙忙而又氣字軒昂勢不可擋地朝薛怡然走了過去。“對不起,我昨天忘了把學生證還給你。”我干巴巴地背著自己編好的臺詞,同時右手遞出學生證。
她飛快地看了我一眼,飛快地接過學生證,又飛快地低下頭,然后輕輕地說:“謝謝。”
我走出食堂,披著樹葉間散落的陽光駐足了片刻,那一刻,我的心底忽然涌上一股難言的溫暖或傷感,;
按照既定的計劃,我按捺著活蹦亂跳呼之欲出的激動,第二天又坐在食堂相同的位置。然而,薛怡然卻沒有按計劃出現。我的心開始往下沉,沮喪像一浪高過一浪的潮水,就在這時,薛怡然像一個剛剛收起翅膀的天使,正長發白裙無聲無息地站在我面前。
“這……這不是我的學生證。”她看著自己的手,有些慌亂地說。
我接過學生證,這才忽然想起自己的臺詞,“對不起對不起,我我……是我搞錯了,你的我沒帶在身上,怎么辦呢?嗯……這樣吧,我晚上七點鐘左右在操場西北角的雙杠附近鍛煉,你去那里找我,我把證帶給你。”
還沒等我看清聽清她是點了點頭還是“嗯”了一聲,她就匆忙離開了。疾行的風激起白色的裙擺旗幟般地一閃,像一場寒意未減撲面而來的大雪。我在雙杠上躥下跳了一會兒,心里煩躁起來,過了十幾分鐘了,難道不來了?我繞著跑道巡視了一圈,回到雙杠前,她已經安靜地等在那里了。
“我看見你沿操場走了一圈。”
“哦……你怎么過來的?”話一出口,我就想抽自己兩個嘴巴。“走過來的啊。”她說,仿佛還有一絲笑意。
于是,我們又沿著操場走。我們說著一些簡單的話,討論著一些簡單的人和事。說再見的時候,我有些不甘。
“我會找你的。”我忽然說。
“哦。”
“‘哦’是什么意思?”
她歪過頭來看了我一眼,又低下頭,沒說什么。
“我甚至會對著女生宿舍大喊你的名字。”
她笑了起來,耳垂邊兩根自由的發絲被風輕輕牽起,像一縷裊裊的煙。
五
我們一直保持著第一次約會時的距離,因為她太內向了,盡管我渴望擁有,可我害十白傷害她,非常害,,它。
然而,事物總是發展變化的,從量變到質變需要一個過程,辯證法永遠都那么討人喜歡。學校附近有一家名字很革命的電影院,經常舉辦一些小資產階級的電影回顧展。《羅馬假日》是我最喜歡的一部,已經看了三遍了,倒不是希望自己能在深更半夜碰到個如花似玉的公主往懷里撞,實在是奧黛麗·赫本太迷人了。
最重要的是,我現在發現薛怡然竟隱隱約約和她有些相像,所以我毫不猶豫就買了兩張票。把票給她時,她的反應讓我吃驚,她竟然有些害怕,不肯接受電影票。
“你要不想去就把票撕了,我一個人去看。”我把票塞給她,有些發狠地說。后來她還是來了,很溫順很安靜地坐在我旁邊,我好不得意。演到精彩情節時,我總是不由自主側過頭看她,她很專心地看,偶爾發現我在看她,便朝我笑笑。散場后,我們在校園內散步,我的胳膊有時會碰到她的胳膊,一種奇異的煩躁像將開未開的水,若隱若現,此起彼伏。我輕輕握住了她的手,她的手像一塊棉花質地的香皂,很涼。她沒有反抗,頭壓得更低,我的心亂七八糟跳了幾跳,開始在胸腔內四處游走。
“你在看電影時哭了。”我用超重低音在她耳邊說。她沒有回答,她抬起臉,我輕輕地用嘴吻住她的唇。
那是我平生第一個吻,輕若鴻毛。
她忽然掙脫開,取了車說要回家,并執意不肯要我送。其時夜已經很深了,我放心不下,又回過頭遠遠跟在她身后。不停的十字路口和上下坡,她拐進了本市的醫學院。就在轉彎的時候,她看見了我。
“你一直在我身后?”
“是啊,我不太放心。你家是醫學院的?”
“嗯。現在沒事了,你回去吧。”
“你先走,我看著你進去。”
她轉過臉去,騎上車向黑暗中行去。我呆呆地看著,驀地心頭一動:在她轉過臉去的時候,臉龐恍惚有流星的一閃。現在想起來,總疑心那是一滴淚,一想到那是一滴淚,便兀自心驚不已。
六
初吻事件后的薛怡然,像一只卸去外力的彈簧,一下子又回到初始平衡狀態,和我保持一定的距離,盡管那距離在一個納米一個納米地縮小。我無可奈何但又小心翼翼。我聽說,要想推動戀愛事業的進一步發展,說是要摸著石頭過河,說是要步子大一點,說是要目光遠一點。于是,我的目光首先放在一個湖上了。薛怡然開始堅決不肯去,先是說不安全,然后說有些遠,接著說真拿你沒辦法,最后說等我去拿件衣服。
湖面的風裹著夜的涼氣,似有似無,讓人升起一些空靈、高尚、一塵不染的感覺。在這樣的感覺中,我帶著薛怡然南上北下,東抹西拐,走著走著我才發現周圍已經見不到人了。她也不知什么時候抱住了我的胳膊。顯然,她有些害怕了。走了幾步,我松了口氣,因為我聽見了人聲,對面走過來幾條人影。再走幾步,我驟然打了個冷戰。對面走過來的這三位,一看就知道是剛從三流香港電影里溜出來的,跟著成奎安收錢的小混混。
我一把抓起薛怡然的手,掉頭就走。
“哎哎哎,前邊那兩個,一塊過來玩玩啊。”小混混們自然而然注意到我們,并職業性地喊道。
我快速在她耳邊低低地說:“不要怕。你先去前邊找人,我來和他們說。”
她看著我,滿眼淚水。我推了一下她瘦小的肩頭,她踉蹌了一下,終于快步離開。我深吸了一口氣,轉過頭,笑容像一朵大大的喇叭花,瞬間綻放在我的臉上。
他們看見薛怡然離開,加快步子趕了過來。
“怎么讓小妹妹走了?”
“我叫她給幾位兄弟去買點冷飲。”我很殷勤地說,伸手攔住最前面的一個瘦猴。與此同時,我的左臉和一只拳頭發生非彈性碰撞,接著右臉又撞上了另一只拳頭。而采集臉部信息的神經脈還沒到達大腦,第三起非彈性碰撞事件已發生在肚子上了。我捂著肚子強撐著直起腰,擦了一下嘴角某種混合液體,說:“幾位兄弟,明兒我在三十七層設一桌 給兄弟幾個賠不是了。”
“是嗎?你?”一個混混用語法錯誤并且語氣過長的反問句問道,“想玩兒 你大爺,你是誰呀?”我肩膀被猛推了一 下,差點兒一個跟頭翻進湖里。“怎么會 呢?我現在就拿定金。”我低下頭掏口 袋,眼睛搜索著地面。阿門!就算我主耶 穌把他最后的晚餐里僅剩的半塊面包給我吃,我都不會像現在這樣感激他老 人家。因為在我的腳旁,正躺著他老人 家賜予的手杖——一根朽木棍。我迅速撿起棍子,毫不遲疑地朝一截丑陋的小腿砸了過去,帶著我整整二十二年積累的不如意,同時口中一聲大喝:“去死吧!”
然后我握著還剩半截的棍子,朝著薛怡然離開的相反方向撒腿就跑。后來的事情只在我腦子里留下一些斷續的畫面,拳和腳的大雨淋遍我全身。
七
“后來呢?”
“后來我在大門口找到兩個治安員。”
“再后來呢?”
“我跟他們一塊趕過去,那時候你已經……”她眼圈有些發紅。
“那三個小子一個也沒抓到?”
“有兩個跑掉了。另外一個腿好像不太好,被抓住了。”
我笑了起來。陽光斜照進來,滑過她的肩頭,散在白色的床單上。
我半躺在床上,思緒簡單而滿足。薛怡然坐在我旁邊,靜靜地看著白色的床單,若有所思,像一尊待入畫的古瓷器。那是我整個動蕩不安的生命中最平靜的時刻,恍惚中竟有一絲永恒的錯覺。
再回到校園時,已是西瓜逐漸橫行的季節。畢業班的女生們都忙著醞釀淚水,而男生們正忙著擺地攤賣舊書,積攢一些買啤酒和香煙的錢。整個校園的空氣讓他們弄得濕濕的,呼吸著這樣傷感的空氣,我也逐漸憂郁起來。因為我模糊地感覺到:薛怡然正在離開我,盡管沒有我們膨脹的宇宙中各星體之間的遠離速度那么明顯。你知道,她的靈魂已進入我的身體,每一個細微的移動,都像拉動一根藤蔓,扯心牽肺的疼。 又是一個星期沒見到她。我像一只三天沒吃到香蕉的猴子,左顧右盼,坐立不安,我決定去找她。 我在醫學院轉悠了兩個晚上,像個蹩腳的敵特,探頭探腦,踢破花盆踩著瞄,一無所獲。第三個晚上,上帝終于通知了薛怡然,我找到了她。她看見了我,吃了一驚,習慣性地低下頭,一聲不吭。 “為什么不肯見我?”“……”“我想任何事情都是可以說清楚的。”
“……”
“那好,明天晚上我在學校操場等你,你可以不來,我會一直等到第二天早上。”她一直不說話。沉默了一會兒,她轉身朝黑暗中匆忙行去。
就在她轉過頭的一剎那,我又驀地心頭一動,又記起她臉龐有流星的一閃,又疑心是一滴淚,于是又心驚不已。
她還是來了。我們沿著操場走,像第一次約會。我平靜了許多,準備平心靜氣和她討論。她很憂郁,像一塊你眼睜睜地看著一寸一寸壓向你心頭的大石,難以抗拒。我強作鎮靜,指著鐵柵欄笑著說:“還記得我們翻鐵柵欄的事嗎?那時候你多么害怕它啊,在柵欄上還發抖哪。我……”
我講不下去了。她已抬起頭,看著我,滿眼滿臉的,都是淚水。
“我們分手吧。”那么多的淚水,聲音竟那樣平靜。“如果你一定需要一個理由,”她拿出一個信封,“也許這可以算做一個。”
我停下所有的動作與思維,看著她。過了也許一個世紀也許是一秒鐘,我活動了一下仿佛被凍僵的頭顱接過信封,笑了笑,“那,再見。”我聽見自己的聲音空空洞洞,像拖曳著千百次反射后的回音。我轉過身。
霎時間,胸中有萬馬奔騰,只聽見千軍萬馬直奔心中,只覺得被千刀萬剮萬箭穿心。
八
你好!
我知道我們之間的一切不是能用“請原諒”三個簡單的字眼就可以解決的。我也知道我肯定很重地傷害了你,我真心希望這種傷害會隨著時間的推移而逐漸淡化,從而將我徹底忘掉。
我一直以為,男女之間感情的發生和結束都是不需要理由的。然而,我們的分手,卻更像是冥冥中早被注定。
你從來沒有試圖了解我的家庭,而正是這一點導致了今天的結局。準確地說,我的家庭只有兩個人,一個是我,一個是我的孿生姐姐,她叫薛飄然。
在我們很小的時候,父母就去世了,外婆把我們帶大。我和飄然的整個童年都帶著一種灰暗的色彩。最重要的是,我在童年時經歷了一件極其可怕的事情,這件事深深地影響了我的性格,它讓我對男性產生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甚至連十來歲的小男孩都害怕。
外婆去世后,我們寄宿在舅舅家,后來我考取了咱們學校,而飄然考取了本市的醫學院。你可以想像,我和姐姐是相依為命的。飄然是學醫的,她對我的孤僻的性格逐漸憂慮起來,她認為隨著年齡的增長,我這樣的性格對將來的工作與學習會產生不好的影響,她認為我應當和男生進行交往,以改變封閉的性格。認識你后,你約我去取學生證,我心里害怕極了,把事情全部講給飄然聽,飄然極力要求我去見你,我執意不肯。飄然沒辦法,又不愿放棄這個機會,她決定代我去見你,正好順便了解一下你是否可靠,然后逐漸培養我和你交往的信心。你知道,長期患難與共的生活,使得我和飄然舉手投足都默契一致。在失去雙親的這么多年里,飄然也同樣養成了內向的習慣,但她的內心比我堅強得多,所以幾乎沒人能將我們倆準確地區分開來。她代我見你,你也毫無覺察。見過你后,飄然極力要我和你交往,她認為你人很可靠,不會傷害我。在飄然的再三慫恿下,我很小心地和你開始了來往。在我偶爾恐懼襲上心頭而不敢見你時,飄然一直支持我并代我見你。當然,這一切你都沒有看出來。就這樣,我們之間也逐漸熟悉起來。而那一天你邀我看電影,我又驟然害怕起來就請飄然幫助。
看完電影回來后,飄然情緒有些低落,她要我盡管放心和你交往,并說以后不再代我見你了。那時候,我隱約覺得有些異樣,但并沒有放在心上。后來你要帶我去公園,我雖然害怕,但想起飄然的話,還是去了。在公園遭遇壞人這件事對我的震動很大,我逐漸明白只有堅強才能戰勝恐懼,而這寶貴的道理,正是你和飄然教給我的,我會永生不忘。
當飄然得知你住院后,表面上反映很正常,而我無意間發現,她在背地里偷偷地哭。我知道,這一切都明明白白了。
我內心痛苦極了,為姐姐飄然,也為我們之間的感情。我知道我別無選擇,而你也將我和飄然融合在一起,你分不清誰是飄然,誰是怡然。
在這種情況下,分手是注定的。起初我只想慢慢結束我們的關系,而昨晚飄然告訴我說你找過她,并要見我。經過徹夜的思考,我決定不再拖延,告訴你這一切。如果你能理解我說的這么多和我內心的痛苦與矛盾,也許能減輕一些你所受到的傷害。我們都很年輕,還有很多書要讀,很多事要做。終有一天,我們都會平靜下來,慶幸當初我們還沒有陷得太深。
許多的話都是多余的。我們都依靠自己的堅強。無論天涯海角,我都永遠真誠地祝福你。
薛怡然x月x日草于家中
給你一萬年,你能用自己一塊塊堅硬的骨骼和著滿腔鮮紅的熱血,為你心中那塊柔不可及的領地建起一道巍峨的城墻嗎?給你一秒鐘,你能炸毀這道城墻,將心中溝壑縱橫的傷痕都夷為平地,回到滄海連著蒼穹、海藻纏著水母的混沌初開嗎?你能選擇生在此世而不是彼世,愛這個而不是那個嗎?
九
一個月后,我撕掉研究生入學通知書,一頭栽進一個名叫社會的大糞坑,其間典當盡了僅剩的自由自尊自信。兩年后,我又渾身臭氣銹跡斑斑地爬上來,重新回到校園,并發誓,永不踏出校門一步。
想到了兩個曾經純潔可愛的女孩兒,我輕輕地笑。我知道終會有一個人陪我走完我們的歲歲年年。
深夜,我獨自一人坐在燈下,披掛著這塵世間俯仰皆是的寂寞。剎那間,我淚流滿面。我攤開紙,提筆寫道:讓我從一開始就帶上深深的悲歡……
最后我寫道:讓歲月白發蒼蒼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