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芯片產業正在向中國轉移,與其他工業產品相似,中國正在成為世界重要的芯片制造基地,而非設計中心,更非利潤中心。這種代工模式和制造宿命能否通過自身的技術創新來改變?
李為民拆開了一臺電信交換機(一種遍布于全國電信網絡中的基礎設備),里面布滿了各種各樣的芯片,世界著名的芯片商標:intel、Broadcom、Marvel等位列其中。
然而就在這臺交換機的核心位置上,有一顆印著“華夏網芯”的芯片。“這是真正的‘中國芯,除了我們,全世界只有兩家頂尖芯片企業能夠設計如此性能的路由交換芯片。”李為民介紹說。
作為回國創業的“海歸”,李創立了數據通信芯片設計公司——四川南山之橋微電子有限公司。
許多業內人士及官員對華夏網芯評價很高,甚至有人認為,它的問世宣告外國廠商對我國路由交換領域核心芯片的壟斷時代的結束了……
“確實,華夏網芯所涉入的是一個沒有鄰居的行業,國內的一些電信設備制造商在這方面表現得無所作為,他們用的芯片基本都是國外的。”通信咨詢公司賽迪顧問副總裁黃涌對中國《新聞周刊》說。
事實上,李為民和他的企業打通了國內數據通信核心芯片由設計到制造的產業鏈。但是,以華夏網芯為代表的自主知識產權芯片設計仍面臨著產業化風險和市場考驗。
產業鏈缺“芯”少魂
2003年中國集成電路市場的銷售額已達2074.1億元,但是這僅僅相當于美國集成電路公司英特爾一家的銷售額。
“去年,英特爾的利潤率達到18%,而中國的集成電路市場的利潤率只有3.7%。”大唐電信總經理魏少軍在今年2月底舉行的2004中國半導體市場年會上對記者說。
“我們的集成電路(半導體)產業缺‘芯少魂,只是停留在制造業階段,核心技術都得用英特爾的,利潤都被英特爾這些掌握了核心技術的公司賺去了。”魏少軍說。
在魏所在的通信設備制造行業,作為系統設備制造商的中國企業已經頗具競爭力,比如華為已經成為國際通信設備巨頭思科的主要對手。但是,這家民營企業仍無法避免,在數據通信領域中“國外一代芯片國內一代系統設備”的被動局面。
在迅速引入“臺積電”等臺灣芯片制造“大佬”,并形成一定的產能之后,上海的產業規劃者們不得不承認,“上海現在可謂是中國集成電路(芯片)的基地,但它只是制造中心,而不是利潤中心。”上海集成電路行業協會理事長鄒世昌說,“因為我們缺少核心技術。”
事實上,要擺脫僅僅成為制造中心的局面,就得有自己的芯片設計企業,并最終由研發到生產形成一條完全自主的產業鏈,這被認為是中國芯片業的出路所在。
現在國內芯片業的產業鏈是殘缺的,幾乎所有新興的國內芯片制造企業的主要客戶都在海外,“在中國,如果要做代工老大,你的主要客戶就在國外。”國內領先的芯片代工企業CSMC(華潤上華)科技有限公司的一位人士抱怨,“需要代工服務的本地芯片設計企業太少了。”
盡管制造能力處于成長期,設計能力剛剛起步,但中國集成電路的市場卻有著誘人的前景。
這背后,是一場1970年代在日本、1980年代在韓國、過去10年在臺灣的芯片造業大變遷。以前幾乎沒有什么芯片制造能力的中國現在則有了一次產業升級的機會。
黃涌介紹說,2003年,中國集成電路市場規模首次突破2000億元,總銷售額達2074.1億元,同比增長高達41.0%,為近三年來的最快增長速度,成為全球半導體市場增長的“火車頭”。受產業形勢激勵,并在國家推出種種建廠優惠政策以及人力成本的吸引之下,飽受全球芯片業低迷之苦的海外芯片制造企業尤其是臺灣企業,紛紛來到中國內地建立先進的生產線。
正是這些制造商為芯片設計者的發展提供了肥沃的土壤,事實也是如此:根據賽迪顧問半導體分析師宋宇透露,中國集成電路設計業規模在2003年翻了一番,從2002年的21.6億元增長到了2003年的44.9億元,同比成長108%。
打破壟斷者歸來
而此時,美國硅谷的芯片圈子里,越來越多的芯片設計者開始回國創業。
李為民,愛讀《毛選》和在技術上講究方法,早年清華大學畢業后赴美留學,結果在學業期間便開始了在硅谷國際主流芯片公司工作的生涯。幾年后已經做到高級核心工程師的他卻決定“趁著海歸還沒有臭大街”回國創業。
那是2002年6月,李賣掉了美國的房子,回國創辦了一家芯片設計企業——南山之橋,他將公司的目標專注于數據通信的核心芯片設計,18個月后,他們推出了第一顆國產的數據通信核新芯片——華夏網芯。
事實上,雄心勃勃的“海歸派”芯片設計公司并不只南山之橋一家。已經成功推出CPU芯片“方舟一號”和“二號”的方舟科技以及推出“星光”系列芯片的中星微等著名芯片設計公司都是由歸國留學生或技術人員創辦的。
海外學子紛紛回國創業的現狀讓張汝京想到了上個世紀90年代前的臺灣。
張是中芯國際的董事長,上個世紀90年代,他離開美國開始在臺灣從事芯片產業。張汝京曾經在美國著名的芯片制造廠商“德州儀器”從業20年,有意味的是,張汝京剛加入“德州儀器”的時候,臺積電董事長張忠謀已是“德州儀器”的資深副總裁,也是張汝京的大老板。離開“德州儀器”之后,張汝京回到臺灣并創辦了世大積體電路公司,張忠謀在離開“德州儀器”之后則創辦了臺積電。
而這些代工制造企業很快吸引來了上游的芯片設計企業,十年之間,臺灣的芯片產業鏈逐步完善。其中芯片設計企業就多達近400家,其中不乏國際領先的設計者。
張汝京回憶,早年臺灣半導體優秀人才多外出發展,在美國半導體工業發展時期,臺灣的優秀工程師進入世界一流公司學得最先進技術。當臺灣半導體開始發展,這些人才成為核心的技術領導者。
而現在,這樣的故事正在中國大陸上演,像李為民、李德磊這樣的海歸們不僅僅是技術先鋒,更重要的是他們帶來硅谷流行的商業模式——“fabless chip company”(無工廠芯片公司), 即專門設計某一用途的專用芯片,靠向整機廠商銷售他們設計的芯片賺得收入,他們并不擁有自己的芯片制造廠,而是把生產外包給芯片代工廠(Foundry,即專門代替芯片設計企業制造芯片的加工廠)。
“我們專注于芯片設計,而非成本高昂的芯片加工設備。”李為民說。
“在這種模式下,一些設計人員設計出許多填補技術和市場空白的高端芯片。”負責鑒定華夏網芯的中科院院士朱中梁對中國《新聞周刊》說。
事實上,他們還帶回了美國公司普遍采用的期權制度,在2002年的創業之初,李為民苦于在國內很難找到合適的芯片設計工程師,很快便以期權方式從國內一些知名的通信設備提供商那里“挖”來了自己的第一批工程師。
“收入雖然比原來低,但得到了數量可觀的期權,這是一種基于未來的激勵。”南山之橋公司的技術骨干王步偉說。他的同事們也都拿到了相應的期權。“我們的計劃是,將來公司在美國上市,員工可以得到很大的回報。”李為民說。
硅谷模式很快在中國開花結果——“方舟一號”是國內第一塊擁有自主知識產權的CPU芯片,而“華夏網芯”則是國內數據通訊領域第一塊核心芯片,那么,這些真正打破國外技術壟斷的中國芯,能否觸動國外芯片巨頭的市場的壟斷呢?
本土的市場考驗
雖然他們的成果都被稱為是“中國芯”的明珠,但這些企業的一個共同點是,回國之初都默默無聞地進行技術創新。
方舟科技董事長李德磊博士回憶說,在推出“方舟一號”之前兩年多,他甚少與政府官員接觸。“過早地樹敵,過早地暴露自己的戰略意圖,從商業的角度來說是不可取的。”北京另一家海歸創辦的芯片設計企業火馬微電子總裁劉亞平說。
“就像一個穿著棉襖的人一下子掉進了冰窟窿,那感覺像當年在清華冬泳跳進冰水中一樣。”這是李為民在今年2月份第一圈跑市場后的感覺。
中國的市場令他感到意外,“本來以為我們的芯片比美國做得好,市場壓力就不會太大,但這恰恰是一個巨大的考驗。”已經用慣了國外芯片的國內系統制造商往往不愿選擇國內芯片設計商。
海歸們已經適應了硅谷高效率的上下游企業之間的溝通,他們還迷信自己的技術優勢,這常令他們的技術創新在市場受挫。“這個過程就像是海水魚忽然到了淡水湖中,突然發現你平時吃的水草沒有了,你原來的同伴也沒有了,甚至你的‘天敵都是新的。”李為民說。
方舟科技感受過這種徹骨的寒冷,總裁李德磊博士說,自2001年7月公司發布第一款嵌入式微處理器“方舟一號”后,在過去的兩三年里,產品的產業化工作艱辛而漫長。方舟科技除了面對海外巨頭的激烈競爭和技術壁壘,受到的還有國內客戶不信任的目光,“在政府的示范工程和‘支援性小批量采購外,人們擔心我們能否真正打開市場的大門。”李德磊說。
李為民面臨著同樣的困境,雖然經過中科院和信產部專家的認定,“華夏網芯”已經達到世界領先水平。但是這顆中國芯剛剛邁入市場的時候,并不被主流的電信系統制造商認可。
不過好消息出現在一個月前,硅谷的學生戰勝了他們的老師。方舟科技與全球最大的網絡計算機廠商美國慧智公司結為戰略聯盟,慧智公司將在其1000系列網絡計算機中采用“方舟二號”嵌入式微處理器,替換原先采用的美國國家半導體的芯片。“我們能最終敲開市場大門的決定性因素是,方舟嵌入式微處理器所具備的國際水準。”
而與此同時,神州數碼、成都邁普、清華比威等幾家企業同“南山之橋”簽了訂單。“我認為他們是一家很可怕的公司,如果它不是我的合作伙伴,它以及它的合作伙伴必將成為我的對手。”清華比威的技術負責人陳勇說。
事實上,類似的企業對于大型國際芯片有著足夠的威脅力。一個明顯的例子,臺灣公司每做出一款芯片來,一家或幾家美國同類公司就在幾年后消失了。
“我們的市場戰略就是專注,產業鏈上如此多的環節,我就專著于一點,把他做成世界最強的。”李為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