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 惜
很早就發現,越是那種常在山路上跑的司機,開車越是兇猛。1991年,去才開發不久的索溪峪,大巴司機拉著我們這一車夏令營的學生,在狹窄的山路上橫沖直撞,我坐在最后面,個子又高,時而與同學滾做一團,時而頭彈到車頂上,正狼狽不堪,忽見車一轉,窗外深深的山溝里閃出一條碧綠的江來,在北方長大的我平日哪有機會見此青山綠水,忙努力坐定了,伸脖往窗外瞧,還沒瞧清楚,車又猛一個左拐彎彎過一截盤山道,又把我擰了回來,迎面另一輛大卡車一下子就跳進了眼睛里,還未驚叫出口,我們這輛車的司機又往右猛打了一下方向盤,感覺就是忽悠一下,自己已經到了江上……等發覺自己還坐在車里,車子也還在那歪七扭八的盤山路上繼續昂揚向前,忙想方設法地挪到前面去坐了。
大學時有個同宿舍女生,家住川東山區,父母單位里出了個全國最早的賽車手,聲稱就是在那種山路上跑出來的,英雄事跡包括:踩著四川組裝的“通工”狂追日本原裝豐田,遭遇前方兩車夾擊死活就是不讓他過去,在后面終于瞄到個空兒一踩油門躥到前面還頻頻打尾燈向對方示威。聽得我笑死。
逢到大四實習,恰去的川東山區那個單位,我的心里大大發毛了起來,追問了半天知道那位“英雄”已經正式轉行成為了職業賽車手,一顆心才算略微放下。火車到得實習單位附近的城市已經是夜里十二點,號稱還要坐兩個小時汽車,也無暇多顧,坐在大巴門側的位置上,沒一會兒就睡著了。那個位置四邊沒個著落,人難免隨著車子的節奏東搖西晃,我的頭與同學的頭互相碰撞,間或我還在窗玻璃上狠狠地撞上幾下,砰然有聲,當時實在是困得厲害,饒是這樣,仍然半醒半睡不知道疼地迷糊著。
突然之間,我的身體猛地一晃,空蕩蕩沒有什么東西可以撞得上的,險些摔出去,幸被同學一把抓住了。這下子可算有點醒過勁來了,看看窗外,月色如水,不遠處亦是一條銀練般的大江,車開得呼呼地快,風聲過耳,異常地響;有上次的教訓,沒敢多看,回過臉來看同學。
“你怎么不睡了?”
“我,我的眼鏡摔出去了。”
轉念一想幾乎沒笑出聲來,我也是帶眼鏡的,起初那幾下戴著眼鏡撞到玻璃上實在是撞得生疼,所以早都拿下放在口袋里了,這下同學有難,忙又戴上眼鏡,連找帶摸,最后在上車的臺階下面把她的眼鏡摸了回來。
困勁兒算是也消解得差不多了。我走到車廂前頭,看了看那一條銀燦燦在眼前無限展開的路,和同樣銀光燦燦的江水,從這個角度看,一點也不覺得可怕了,只覺得美得實在是夠誘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