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演出是7點半的,我們約好5點左右就出發。
“你需要借一輛自行車,”大約二天前,6月10日的下午,他已經作了提醒,“我們騎車去。”
我想以后陪著朋友瘋的機會不多了,就下意識地點了點頭,然后滿心悵然。盡管小丁信誓旦旦地對所有的人說一年以后一定回來,但是天曉得,他畢業了(竟然畢業了!),去了北京,那個在我看起來比較瘋狂的、與屬于個人的強烈喜好或厭惡有關的城市,搖滾、行為藝術、憤青、DV電影之類,她的地下狀態像一朵盛開的罌粟花,比滬上的十里洋場更要妖艷,如果愛那種香味,去了很可能就離不開。有些事情像命中注定,很帶一點玄妙,記得2000年夏天最熱的8月,我在京城的大街和地鐵飄蕩那兩天,曾經強烈地感到她和我身體內部的奇特契合,無可名狀的震撼簡直如同迷上一個神秘情人。
嗯,也許住在那里,就可以寫完一部小說,真正的好看的稀奇古怪的小說。
旅行是城市之間或者城市自己的疊加
小丁是大半個四川人,特地約我去看今天的演出:由成都博客公社和成都小酒館聯辦的“Blog中國行——唐蕾和成都新搖滾全國巡演”,一共來了三支樂隊,分別是“阿修羅”、“聲音與玩具”、“另外兩位同志”。之前他們已在重慶、深圳、廣州和杭州等地各有過一到兩場表演,都是一些音樂氛圍不錯的俱樂部和酒吧,聽說廣州的Solo吧觀眾超過了200人(你不要拿這個數字和沙拉·布萊曼比,那毫無意義),上海是成都以外的第五站,場地設在東大名藝術中心,就一晚,票價30。接下來還有南京、青島、北京、西安,5月27日-6月26日,整整一個月,踏遍中國的中心城市。
很多本地樂迷早就迫不及待,他們都聽說“聲音與玩具”很好。這個前身叫做“朝圣者的背叛”的樂隊成立于1998年,2001年更名為“聲音玩具”,2004年更名為“聲音與玩具”,并推出了《最美妙的旅行》(也許是今年中國搖滾樂最被看好的專輯之一),想到這個名字我不由得會心地笑,騎車趕去現場的一段旅程也相當美妙,穿過了市中心,在泰康路的音樂倉和新天地都轉了一圈,我們在那兩個地方看過記憶中大部分的搖滾現場。
第一次遇見小丁也是在音樂倉,那天有“舌頭”的演出,我是穿著白裙子的女學生,有人走上前來問你是不是某某,染著焦黃的短發,很拽的樣子,嚇一跳。
個半小時就到了,門口遇見“另外兩位同志”歡慶和陳志鵬,一起的有孫孟晉、上海樂隊“頂樓馬戲團”的陸晨、顧磊和毛豆,一位不知名的同濟女生。當然,少不了將與兩位同志一起上臺的顏峻。
再過一個半小時我們會坐在黑暗里聊天
曾經約過顏峻的稿子,有一點熟,這天看著他吃了一碗素交面,又看著他在藝術中心里的酒吧間打瞌睡。他的書《燃燒的噪音》擺在展廳(今夜充當演出大廳)門口,和許多地下樂隊的CD以及不少音樂類出版物一起出售。擺攤的兩個女孩子之一也認識,她快結婚了,可能比我小5歲,甚至更多。
聽說器材出了點問題,所以當我好不容易走到臺前,發現調音臺邊有點混亂,人扎成一堆。折騰一會兒,“阿修羅”第一個上場,站在麥克風和電線的空隙里,T恤牛仔褲球鞋,很青春。“青春”這個詞不是我想出來的,是從香煙繚繞的空氣中通過聲波莫名其妙地滲入耳朵的,四顧之下,人已經不少,絕對超過廣州Solo的200了。都是打扮有特色的文藝青年,說真的,這地方要是出現個把西裝領帶,那肯定挨揍。
主唱叫作泰然,小伙子開口一唱我目瞪口呆,因為熱愛REM都是高中的事情了,更不要提如今的新金屬,太朝氣蓬勃的東西經不起推敲。于是朝后,退出去,找到一個仿佛是放映廳的房間,就在大廳旁邊,垂著厚厚簾子。有一排排位置可以坐著,在那里我下了三個判斷:音箱確實不好,但是足夠響到讓我聽清楚;沒有煙味,或者說淡到聞不出來;沒有其他人。

因為關著燈,很黑,過一會兒竟然走進了一個身影。“你好,顏峻!”
我們聊了一會兒,話題包括德里克·賈曼、露天電影、聲音采樣、Glastonbury和Reading。采樣是他帶到演出上來播放的,后面兩個單詞則表示每年夏天英格蘭人舉行的兩場大型民間搖滾音樂節。我當然好奇樂評出身的他為什么會加入越來越多的音樂表演,除了“兩位同志”,和電子組合“FM3”也合作過好幾次了。回答是不愿意錯過可以到處走走的機會,甚至只是為了一種感覺,在路上。
等到外面傳過來“聲音與玩具”,發現它在風格上明顯與前一個樂隊形成了分野,大段明亮的器樂無疑要專業許多,緊密的編排洋洋灑灑,透過屏障傳來,很有氣勢,但是鼓聽起來呆板、突兀,是演奏中很掃興的一筆。我問這支樂隊是后搖么?不,是藝術搖滾。
皮帶抽到了地上沒有抽到身上
九點半左右,說是具有實驗色彩的“另外兩位同志+顏峻”即將出場,這恐怕才算我今天真正的興趣所在,但之前孫孟晉告訴過我:“頂樓馬戲團”將一起參與,他們會有行為藝術的成分。不算一樁好消息。
陸晨此人有個特點——把一切可能機會拿來撒歡,很有一些末世情結。最近一次是5月20日多倫路美術館“馨--王磊個人電子樂音樂會”,昏暗的燈光下我記住了他非常迷離的眼神、表情和肢體的動作。他也會有在其他同行的現場吹喇叭甚至當眾脫褲的壯舉。
小丁已經不見了,后來在角落里看到他靠墻坐著,聊天。
這個場子里,有300號,60%的是熟人,20%是半熟人,另外20%即將成為熟人。跑到最靠近前臺的地方坐下,身邊也是兩個熟人,好看的女孩子。旁邊的數碼相機和DV比比皆是,先是拍到了琳瑯滿目的樂器:口弦、口風琴、撥浪鼓以及其他名字也叫不上來的種種;20分鐘以后又興奮地捕捉到了顧磊抽出皮帶,跟在陸晨后面追打的場景。兩個人都已經走到臺下來了,占據了一個小圈子,觀眾紛紛后退,投以贊許、疑惑、嘲弄、不屑、憐憫、憤怒的目光。
聲音很響,不過都抽在地上。第一鞭下去的時候,我以為抽在了身上,大為吃驚,然后發現多慮了,這里畢竟沒有人舍得作出如此犧牲。半閉著眼睛敲手鼓、控制各種音效和換著CD片子的陸、歡、顏三人似乎對這一切很漠然。演出在繼續,毛豆嗓子里發出哀鳴般的聲音,我想起了兩年前他們紀念五卅的那首歌曲,名字卻已然忘卻。
有一位小酒館里來的女人
其實這天我還看到了唐蕾,個子不高,很結實的中年女人,成都小酒館的主人。演出當中,有陣子她站在大門一進來中間的一塊場地,和孫孟晉說著話,后來交給他一個很沉的DV,讓幫忙拍點東西。
唐被稱為“成都搖滾教母”,從網上查來的履歷包括:做過郵件分發員、自由職業者、曾在德國卡塞爾藝術學院學習,又在波恩住了一年,期間一邊打工一邊搭車游歷歐洲,回到成都后不想上班,張羅了一間70平米的小酒吧,逐漸變為地下搖滾青年的聚集點。后來她開始以策劃和領隊身份,組織大型演出、帶樂隊赴外地交流,曾經操辦過2000年“地下成都”、2002年“小酒館5周年”兩次全國巡演。
遠遠地看去,覺得這個人精神很好,已經第三次巡演了,十來天行程并沒有把疲憊兩個字堆到她身上或臉上,看著反而容光煥發。舉手投足,自信、干練、冷靜,可以稱之為領軍風范。
將近11點歸去,出于一種張揚的心態竄到了高架上騎了一會兒。夏完全地降臨到了都市上空,汽車從旁邊飛速而過,制造出緊緊壓迫感,怎么也透不過氣,想來只有這樣生命才能和黑夜融合得如此之好。有人要離開這里,是早晚的事,答應去看他的畢業演出,見一把久未謀面的低音吉他,也許到了那天這家伙會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