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年

六月了。

當我背著書包，用細碎的腳步穿梭在家和學校之間時，我嗅到夏天的氣味在這個蒼白的城市里悄悄漫延開來。

四川盆地的城市，即使是晴朗的夏夜，暗藍色的天幕對我們的施舍也只有幾點依稀可見的星光。

在兩年前同樣是夏日的一夜，陌看著我說，木，西藏是不是就可以看見繁密的星空了呢?她說這句話的時候語氣冰涼冰涼的，纖細的手指隨意拂過眼前長而糾結的額發。我看見她的手指那么脆弱，像要斷裂一般。我喊，陌。然后我說不出話來。我把手搭在她很瘦很瘦的肩上，沒有語言。只有她的日光后面，一股渴望和解脫的火焰劇烈燃燒，把我貧瘠而妥協的心灼得隱隱作痛。

第二天，當大片陽光透過幽藍的玻璃灑到我的寫字臺上時，我再也找不到陌了。

她一定是去西藏了。她會回來的。我想。然后我心安理得地泡方便面，還哼著陌那時喜歡的歌，《盛夏的果實》。暑假才剛開始，而我早就在腦海里把這種日子的慵懶設想了幾萬遍。

我如我所想地慵懶著。直到這種日子結束。我沒有了陌的消息。

兩年后的今天，我絕望的時候總是低下頭問，陌，我親愛的陌，你在哪里。

是的，陌一直消失了。

我在臥室里掛起中國地圖，并用亮晶晶的熒光筆把西藏那一塊涂得五彩繽紛。我躺在床上的時候就可以看見它，然后想起陌。

陌從很早的時候就是敏感而特立獨行的了。她喜歡亮晶晶的東西，特別是玻璃彈子。她小心翼翼地收集著無數顆玻璃彈子，并在有陽光的時候把它們拿出來。那些小小的球會反射陽光，反射得她的整間臥室亮晶晶的。她對我說，木，你知道嗎，我從這些玻璃彈子里面看見星星的光輝了。

我點點頭，開始和她一起收集玻璃彈子。

恍惚暖味的記憶，有點溫暖。

我抬起頭看見炎熱得模糊不清的太陽，眼淚一下子就被烤了出來。我埋下頭，看見自己腳上那雙花紋亂七八糟的鞋，想，我是否也變得和陌一樣，敏感而特立獨行了呢？

我喜歡搖滾了，喧嘩的。或許有個重要的原因，那就是我看見了一個叫GLAY的搖滾樂隊中的吉他手Hisashi。他眼里總是蒙著淚光的樣子．看上去亮晶晶的。他們樂隊演唱時他會昂著頭，用手指撥動他那把土色吉他的弦。于是他眼里那些淚光就像快要流出來落在地板上碎掉了一樣。可他更經常在演唱會時戴上寶石紅的墨鏡，我便看不到他眼里亮晶晶的淚光了。

說起這個，我又想起陌喜歡的玻璃彈子來。我便去找我收集起來的那部分。我把它們從一個精致的小匣子里拿出來，可一下沒拿穩，它們有的就落到地上打碎了。我開始難過，想，原來所有亮晶晶的東西，都是美麗易碎的。怪不得陌那么喜歡，她的敏感正如同那些東西打碎時支離破碎的紋路，細微的，卻又有那么多。

沒有了陌，就沒有人愿意和我說話了。我也變得不愛說話起來。我只是靜靜地坐在教室里，聽GLAY的CD，看我的同學們。我看見唯和Joy突然開始在一起說話，沒有征兆的。可唯是一個太浮華太容易喪失熱情的女孩子，Joy又那么愛挑剔別人，她倆很快就會相互厭倦了，不是么。我聽見風在吹過她倆身旁時被捏碎的聲音，鋒利的。我就想，為什么我周圍的女孩子都那么急于找一個人來說話呢。她們總是兩三個地拉一個小圈子，自習的時候，吃飯的時候，回家的時候都黏在一起竊竊私語。

是因為需要有人和自己一起承載寂寞嗎。

我發現自己再也不需要把壓在自己肩上的有些沉重的負擔拿出一些來和別人一起背負了。我只要一個人站在高高的地方，比如樓頂，看見天的邊緣就夠了。這樣我就可以在看見太陽從那里“夭折”以后想，今天夜幕降臨的時候，會出現陌所期待的繁星嗎。

我看見窗外的水泥路上，那些汽車開得飛快。我想，它們是不是在逃避時光的追捕呢?很多時間都過去了，陌卻還沒有回來。

她只是到西藏看星星去了。她會回來的。

想念陌的時候我會對自己說這些話。久而久之，它便由安慰的語氣變得不容置疑了。會的，陌會回來的。

我有時會想，陌在西藏看到她所想的星空了嗎?

或許比較荒涼的土地上，有一些更重要的，被人們遺忘了的東西呢?

我喜歡上了小而典雅的飾品店。那些流行前沿的飾品都是極端的。老板會把店面布置的錯落有致，并放著好聽的歌。

陽光不再在頭頂陡峭的時候，我會走進一家店里，透過櫥窗，看太陽在繁華中沒落。心里在祈禱，今晚會有星星吧。

有時是有幾顆的。但它們不夠亮，只能默默做月亮的陪襯。我想起自己兩年前在峨眉山上過的那一夜，終于明白陌所說的滿天繁星是一個什么樣的景象，它們密密地粘在天幕上，擠得仿佛都要掉下來了。

星星也是亮晶晶的。它們就像那些我打碎的玻璃彈子的碎片。

我聽見一些很清脆的蟲鳴，那時我的，陜樂如同一汪亮晶晶的池水，可是陌的離開像投入池水的石子，把我的快樂砸碎了。亮晶晶的，美麗易碎的。那么如果現在我的心境還可以用水來比喻的話，是不是該叫做心如止水了呢。時間是多么突兀啊，兩年就把我的微笑幻滅成漠然了。我卻不曾試圖去阻止，任由時間帶走我的激情。

陌那么渴望星空，是因為星空里駐扎著我們童年的夢想嗎?還是因為當我們的目光觸及到一些遼遠的東西以后，心胸也就會變得開闊。

而我在城市持續空洞的夜空下被憂傷埋葬。于是我的很多文字，都是空虛孤立的。我，只會孤單單地埋著頭走路，聽GLAY絕望吶喊著的歌。

今天我走過一家飾品店的時候，突然感到自己的心被刺痛。我聽到熟悉卻早已遙遠的歌從那家店里流淌出來：

時間累積

這 盛夏的果實

回憶里寂寞的 香氣

兩年前陌喜歡的歌，《盛夏的果實》。很高興時間沒能把它帶走，它在我們的頭頂回響了整整兩年。可是好久，好久，沒有聽到了。

于是我感到記憶再次被提起的時候，有種蒼茫的痛令人無法承擔。

別用沉默

再去掩飾什么

當結果是那么赤裸裸

我以為不露痕跡

思念卻滿溢

莫文蔚一字一頓地吟唱著，一首或許已古老了的歌。盛夏，那會是一個陽光的宴會么，

我抬起頭看見大團的浮云，殘陽如血。

我要去西藏看星星。我對自己說。我要看吞噬了我親愛的陌的靈魂的地方，真的有令人忘記憂傷的星空嗎。

關于這個暑假的旅行，我這樣打算著。

我想，當星空融人我的目光以后，是不是就不會再憂傷。

或許那個時候，真的可以不再憂傷了。和星空比起來，人類的生命可以如同朝生暮死的蜉蝣嗎，我想起樸樹的歌，很多時候他都是用沙啞的聲音唱著：

你的生命它不長

不能用它去悲傷

讓該來的來我們在這里等待

都會有的總會好的

那些陰霾還有未來

(指導老師：李建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