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時我們住在伊朗那座靠海的房子,我妻子覺得砍倒我們家前面的樹是明智之舉,這樣能讓大海直接呈現在我們面前,讓我們永遠體驗那種海天無限的感覺,但是當那些樹走出我們的生活的時候,我們的靈魂從此無可歸依。好了,夠了,今天不是屬于那些老一代人的事情,屬于年輕人的事情。舉起杯,為未來,為我們的索拉亞干杯,希望她做妻子能和今天做新娘一樣高興,并且,如果可能的話,她不要很快就忘記了她可憐的媽媽和爸爸,還能夠帶回來很多小孫子,這是一個父親的夢想?!?/p>
在女兒的婚禮上,流亡美國的伊朗將軍艾米巴侃侃致詞,他舉止優雅,氣度從容,像一柱溫暖的陽光把女兒的婚宴籠罩在喜慶而溫情的光霧中。
這個豪門婚宴的下一個鏡頭,我們看見穿黃馬甲的艾米巴揮動鐵掀奮力攪拌柏油和石子,他的刻滿風霜和智慧的冷峻的臉,在一群只長肉不長腦的修路工中,異常醒目。下班了,他走進更衣室,脫去工裝,一絲不茍地穿上考究的西裝,系好領帶,又是一個他做了幾十年的上流人士,尊嚴而體面。這個形象是他保持美國夢男爭做上等人的警示。人淪落天涯,但心不可以在淪落感中沉沒,他的子女尤其不可以跟著他一起下沉。為此,他要自己成為一束堅強的光柱,讓他的子女相信,他們有一個尊嚴和富有的爸爸,他做得很好,租很好的房子,用考究的家具,女兒因此嫁入上等人家。可他的家庭也幾乎被昂貴的房租敗光。下一步,是兒子上大學的費用,他決定再次搬家。
這一次,他因超低的錢買了一棟海邊的房子,這所房子有很美的花園,很美的屋架,有和著陽光的晨霧,有壯闊的大海可以眺望,他們全家都愛上了這個所在。他們渴望,就這樣幸福溫暖的生活下去,他們在美國的流落生涯永遠成為過去式。
可波欲靜,風不止。

這所房子的原主人是一位叫凱西的少婦。丈夫在8個目前離開她,此后,她抽煙,酗酒,昏睡。每個臉孔都讓她厭煩,每個聲音都讓她不勝其擾,來了信,她連拆看的力氣和好奇心都沒有。
一天早晨,來了一伙警察和公務員,他們宣布凱西的房子欠稅170萬,他們已寄來歷次催稅信,但是凱西都毫無反應,他們只好把凱西趕出去,將房子和家具拍賣掉。凱西被這飛來橫禍驚呆了,她憤怒地說她從嚴沒欠他們的什么稅,這是她的房子她哪兒都不去。她無助的樣子和悲傷的眼神觸動了警官勒斯特,他幫她理好行裝,并寫下一個號碼讓她去找律師。

凱西是寄居在朋友家里,然后是旅館,得知她的房子已被拍賣,她驅車來到房子前,屋里亮著燈。這燈光要比她作主人時明亮溫馨。她抽了支煙,蜷在車座上睡著了清晨,她被一聲巨響驚醒,看見兩個工人正在撬掉屋頂上的木板,她光著腳跳出車門,大喊你們這些混蛋在做什么,她爬上梯子說我是這房子的主人你們給我住手,那兩個工人問她你是艾米巴夫人,凱西說不,他們說那沒辦法是艾米巴先生找我們干的,你去找他。凱西下梯子時一腳踩在塊帶有三個釘子的木板,釘子扎進腳掌,她慘叫一聲癱在地上,用力拔出釘子,疼得直吸冷氣。那兩個工人扶她到房門前,敲門,是艾米巴夫人來迎門,凱西被扶到洗手間,艾米巴夫為她清洗傷腳,用毛巾擦干,凱西說我不想弄臟你的毛巾,夫人溫厚的笑笑,給她纏上干凈的繃帶,扶她在沙發上坐下,讓她休息一會兒。凱西打量了一下屋子,屋子重新布置過,看上去敞亮,溫暖,舒適,她感覺這一家人遠比自己更愛這所房子,更把這里當成理想家園。但她必須奪回她的房子,這是他父親30年的辛苦工作才買下來的房子,她在這里長大,結婚??鞓愤^,如今是慘敗的生活,直到離開這所房子,她才知道這房子對她有多重要,她要奪回它,她不能讓父親用30年掙來的房子讓她用了8個月就敗掉。

她找到了律師,開始打官司。調查取證中,政府發現是搞錯了,這所房子從未用做商業用途,這筆17萬元的欠稅是莫須有的。可是房子已經賣出,政府無權收回房子,只能賠償凱西4.5美金,凱西說我不要我只要我的房子。律師說那只能另立案起訴,時間可能會很久,勝算沒有把握。凱說那我還跟你浪費什么時間,她憤然拂袖離去,決定用自己的方式奪回房子??伤@然不是艾米巴的對手,艾米巴拒絕考慮歸還房子給她,以四倍的購價出賣這所房子。凱西沖前來看房的一對情侶大喊:“他在把偷來的房子賣給你。”
可她除了這樣的無濟于事的奔走外,這個悲傷的少婦,就只有躲在車里抽煙,哭泣。舔食傷口,她不知道,她們傷痛打動了警勒斯特,他愛上了她,請她喝咖啡,聽她談她的離家的丈夫,談她失意的人生,他也講自己可愛的一雙兒女,講自己無懈可擊的老婆,但是娶一個好老婆未必是福,在這個美滿家庭的背后,是他從來對老婆有過激情,他甚至不想擁抱她,不想親吻她。

凱西調動了他狂熱的激情。那天晚上,他和凱西一起回到旅館,那是一個顛倒纏綿的夜晚,歡樂無可比擬。也是這一夜,艾米巴和他的夫人納迪看著布置一新的房子,感覺如此幸福,覺得他們的美國夢會因為這所房子而圓滿,流亡生活以來的第一次,納迪深情地擁抱著他的丈夫的艾米巴。
愛情勝利的夜晚過去了,第二天,每個人都被打回原形,所有的矛盾依然在那里,事情只是更復雜,這世上又多了一個拋妻棄子的丈夫,少了一個貌似幸福的家。
勒斯特幸福的感覺只持續了一天,黃昏時,他來跟凱西說我得回家看看,我要回家跟他們說清楚,回家看看孩子。凱西說你已經三次說到家了,勒斯特說它就是我的家,看到凱西傷心的眼神,又補充說至少在我們建立新家之前。凱西說好吧你去吧,勒斯特說我會很快回來,凱西說就是回不來我也能理解。勒斯特抱住她,喃喃地說我不值得你這樣,凱西說不你值得。
勒斯特走了,凱西頓覺空空蕩蕩,她原以為勒斯特是最后的依傍,看來她又錯了。她驅車來到房子前,敲門,只有艾米巴夫人在家,她跟夫人講了事情的原委,政府因為一個錯誤,錯誤的把她趕出家門,她想要回房子,她沒有家沒有兒女,這個家至少可以讓她有回憶,而且,這是她父親奮斗了30年才得到的房子,她不能在自己手里失掉。艾米巴夫人被凱西的不幸感動了,也為自己丈夫的無恥覺得慚愧。出門的時侯,迎面碰上了艾米巴。他恨凱西在妻子面前戳穿了他辛苦經營的謊言,一把抓住凱西的胳膊,把她拉到車旁,打開車門,把凱西塞進車,讓她滾蛋。
凱西哭著打電話給她的遠在另一個城市的哥哥弗蘭克,她說你來啊我真的很失落,弗蘭克說他走不開,讓凱西過去調整一段時間。這顯然不是凱西想要的答案,最后的稻草也失去了。

凱西去超市買了五支啤酒和一只塑料壺,喝完酒,她給壺里注滿汽油,然后開車來到她的房子前,她也許想干點什么,她看見了屋子的燈光,祥和、溫馨的燈光,她哭了,哭得渾身哆嗦,她拿槍抵住自己的下巴,扣動扳機,槍卡住了,艾米巴聽到屋外有人哭,他跑到車旁,一把奪走凱西正對準太陽穴的槍,然后把她抱下車,抱回家,凱西像個胎兒一樣蜷縮在床上泣不成聲。艾米巴夫人給她沖了一杯熱茶,又為她放好洗澡水,然后扶她進了浴室,讓她洗個澡放松一下。凱西泡在浴缸里,她發現了一瓶安眠藥,她吞了下去。
勒斯特到處找不到凱西,他來到這所房子前,看見了凱西的車,不祥的預感讓他充滿恐懼,他沖進房門,正看見艾米巴夫婦抬著凱西,勒斯特拿槍指著他們大喊:“你們把她怎么樣了?”
艾米巴的兒子伊撒罕說她吃了我媽的安眠藥企圖自殺。艾米巴夫人說幸好藥片都吐出來了,她不會有事的。勒斯特把艾米巴一家鎖進洗手間,自己在床邊守著凱西。凱西醒了,微弱的目光看見了勒斯特,覺得很欣慰,勒斯特問她為什么要自殺,她說我不是想死我只是想改變一切,我以為你再也不會回來了。勒斯特吻著她的手,他在顫抖。

清晨,艾米巴說咱們談談,我和你去政府簽字,4.5萬美金的政府賠款歸凱西,可房子得落在我名下。凱西說不行這房子是我爸爸留給我的,勒斯特說接受吧,有了這筆錢,咱們就能重新開始。于是,勒斯特和艾米巴父子來到政府辦公樓前,勒斯特說你兒子留在車里,你去簽字,艾米巴說兒子不在我身邊我什么也不會答應你。勒斯特無奈,只好暗暗用槍抵著艾米巴的腰,三個人像連體嬰一樣走進大樓。突然,伊撒罕從艾米巴腰際拔出手槍,對著勒斯特大喊要他放開父親。艾米巴說不要兒子不要,可是晚了,在門外執勤的兩個警察以為伊撒罕在持槍搶劫,一個警察開搶了,伊撒罕一頭栽了下去。艾米巴撲上去,抱住兒子,大哭起來,連聲讓叫救護車,他的手上,胸口上粘滿了兒子的血。伊撒罕被送往醫院,艾米巴在警局里,一句話也問不出來,只是反復說我要我兒子,我只要我兒子,我要我兒子,我什么都不要,只要我兒子……他一路踉踉蹌蹌地跑到醫院,醫生說伊撒罕正在搶救,他可以在大廳等。艾米巴跪在地上,以頭觸地,像一個失智的人瘋狂地祈禱“求求你,上帝,別帶走我的兒子,我祈求你,聽我說,請聽我說,我會給一個不幸的人付出一切,是,我會為一只患病的鳥付出一切,求求你,上帝,我保證,如果你治愈我兒子的話,我會歸還凱西的房子,我也會給她我所有的錢,上帝,我僅僅為我兒子許諾,求求你,我只想要我兒子,求求你,我會為你付出一切,我會購買十公斤最好的種子,然后找到一個美國清真寺,我會把它們喂給外面所有的鳥兒,我會讓鳥兒包圍我啄食我的眼睛,求求你,上帝,我的命運就在你手上。
可是上帝沒有響應他的祈禱,伊撒罕死了。
辦完兒子的葬禮,艾米巴和夫人依偎著在陽臺上眺望落日下的大海,艾米巴說咱們回去,回伊斯法罕,住在清真寺旁邊,我已經帶著你走得太遠,現在輪到咱們接受自己的命運,是該回家的時候了。納迪流著淚,頭枕在丈夫肩上,很安靜。
艾米巴把塑料袋套在自己脖子上,拉上拉鏈,讓自己窒息而死,凱西走進房子時,看見艾米巴夫人安祥地睡在沙發上,艾米巴頭套塑料袋躺在地上,她沖上去扯開塑料袋,為他做人工呼吸,胸按壓,沒用了,他的心臟已經停止跳動。她把艾米巴夫婦抱上床,讓他們并排躺好,她蜷縮在他們腳旁,靜靜躺著。
警車開到房子門前時,凱西正渾身濕透地站在橋上,然后一個警官走過來,問她:“你是凱西·尼科洛嗎?她說是。
“那所房子是你的嗎?”
“不是,”她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