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詩要講究“象”、“形象”,或者“意象”。從認識論來說,就是形象思維。以象達意,比直接寫意妙,這是詩所決定的。國外詩評家菲拉·龐德甚至說:“與其寫萬卷書,不如一生只寫一個意象?!比缗_灣余光中的新詩《鄉愁》,如林升的古詩《臨安驛》,如沈祖棻的《有斜陽處有春愁》,都是意象獨運的佳作,膾炙人口。
朱熹是宋代大理學家、大學問家,也是能以象喻理的高手,他的三首《讀書有感》,就別出心裁,另辟蹊徑,成為妙理無窮的好詩:
半畝方塘一鑒開,天光云影共徘徊。
問渠那得清如許,為有源頭活水來。
昨夜江邊春水生,蒙沖巨艦一毛輕。
向來枉費推移力,此日中流自在行。
勝日尋芳泗水濱,無邊光景一時新。
等閑識得東風面,萬紫千紅總是春。
第一首詩,單從字面上看,可以說只是描繪自然景物中的某種現象,根本看不出來和讀書作學問有關。但透過現象,由表及里,探測他的內涵,卻無比豐富。隨著作者筆下出現的形象,讓讀者展開想象的翅膀,“半畝方塘”不正像案上的那卷書嗎?“天光云影”不正是書內蘊藏豐富的內容嗎?因為有了這方塘,有了這個深刻的內容,讀書人才日讀日新,“清如許”“源頭活水”的新知識得以長灌。第二首詩也是以象喻理,以“蒙沖巨艦”比喻作學問遇到的疑難問題,但疑難問題不是不可解決的,通過學習是可以弄通的,或者說水平提高了,認識廣闊了,猶似“江邊春水生”了,盡管平日枉費了不少工夫和精力而推移不動,但只要有恒心,能力提高,意境提高,即使“巨艦”亦變得似一毛之輕,學問從必然王國向自由王國過渡,達到“江中自在行”。朱夫子的這種寫法,不是在說教,而是以象喻理,具有很濃的風趣美、理趣美、奇趣美。第三首詩《春日》,從表面文字看,似乎是尋芳、探勝、游覽、踏青、賞春的內容之作,但深究內涵,仍見是讀書作學問這個大主題。因為“泗水”這個地方,是春秋魯國孔子所居授徒之地,南宋時為金所占,朱熹夫子不可能去此地優哉游哉一番。言外之言、意外之意、象外之象,透射的是學習孔子學說有了最新的體會。用尋春方式表達出來。
以上三首,足可以看出朱熹寫詩手法高明,也只有以象寓意,才不會把詩寫得干巴巴,才有含蓄感。可見有了主題后,側面著筆,另辟蹊徑,或許能有另一番新局面。
無論寫作新詩和格律詩,竊以為不僅要整體上講究意象運用,而且每一段落、每一句子也需要意象充分表達,眾多的“象”成為統一的有機體,小意象為大主題、大架構服務。凡名篇佳什,都是由好多相關聯的意象組成,使之內涵豐富。所謂名句,其實就是意象新鮮與警策,獨特的道人所未道的詩的語言。這樣例子古人詩詞中比比皆是,像一個“愁”字,很抽象,用什么意象來表達出來?李清照用“只恐雙溪舴艋舟,載不動,許多愁”“才下眉頭,又上心頭”“莫道不消愁,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賀鑄寫愁卻用“一川煙草,滿城風絮,梅子黃時雨”。我們只有從生活中尋求、探采、挖掘,才能感悟出來,創造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