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情愿這樣去死

木　棉

米蘭·昆德拉說：道路與公路是不同的。

你沿著公路一路狂奔，就是為了尋找道路，草原上的，在下午艷麗的陽光里被碧透的蔓草簇擁著的道路。

你找到了，站下，為你眼里的景象所震懾。

你想，這樣活著是好的，在沒有路的地方找路，然后站下，看見風景；在看見無數的風景后死去，那樣的一生是圓滿的，那樣的死是沒有遺憾的，那樣的死該是生的一部分。

于是，在這個地方，你站下。

這個地方，從內蒙古自治區錫林郭勒盟正藍旗的敦達浩特鎮往東北行20公里，閃電河北岸的“莎拉塔拉”(蒙語：意為黃色的草原)上，這座沉寂了600多年的巨大廢墟，是當年忽必烈被推舉為蒙古大汗的地方，那曾經的宮殿，周長近9公里，有城三重，是被馬可．波羅贊之為“富麗堂皇”、“嘆為觀止”的地方。

元上都遺址，在碧綠的草原上佇立。

空氣中是水草的濕氣，味道濃重。偶爾可見的矮木樁子，據說是當年筑地基：之用的。在這個曾經萬泉涌動的地方，大汗忽必烈建了他的宮殿，耗資巨大，費時三年。

現在你可以抬頭望遠，想象密密麻麻的木樁子，從你的腳下開始，一直到遠處棕黑色的殘垣，它們排列著，將恢宏的宮殿托起。

宮殿矗立著，巍峨壯闊。

你看見城墻上旌旗獵獵，戰馬嘶鳴；城內熙熙攘攘，萬頭攢動。你的心臟潑辣辣地跳動起來，你說你看見了!

他們說你是看見了“顯城”(海市蜃樓)。

他們說，有人曾在廢墟上見過這樣的景象，跟你看見的一模一樣。你就越發狂野地去看見，你看見大安閣，那個舉行盛大典禮和朝儀的所在，是整個都城的中心，蒙元帝國的心臟。

大汗忽必烈在這里運籌帷幄、號令天下。在近一個世紀的時間里，這里所發生的一切決定著歐亞大陸的命運。

你在心里吟唱那流傳下來的詩句：“大安閣是廣寒宮，尺五青天八面風。”然后你看見火，那“十數日不熄”的焚城之火將一切的瑰麗壯闊毀于一旦……

當你在滿天星斗下朝草原最黑最黑的深處走去的時候，想到這火，你抓緊了同伴的手，像抓住那點燃的火把。

你想說什么，可你什么也說不出，于是你在熱辣辣的篝火的熱氣中飛快地旋舞，在濃郁的夜色里想：這樣活著是好的，這樣死去也是好的。

你想到結局。那個所有生命都面臨的結局，那件因未知而充滿了誘惑的事，你感到了孤寂的快感。像風穿透你的身體，飄走。

你想一個人有多少純粹就有多少痛苦，可 是你愿意用這種痛苦和純粹來交換平庸的一生嗎?

你想起那個角斗士的話：如果我終于發現人生注定是灰暗的，那我寧愿像一個英雄一樣光亮地死去

然后你繼續上路，在公路上狂奔，去尋找道路。

在每一條道路上站下，看見風景，或許某一天你會在某，一個風景里看見你的結局。

你情愿這樣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