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春園：雙手濟蒼生

崔朝陽　司爾齊　粵先宣

他每天上班時都把一枚“共產黨員”徽章別在胸前，并以此拒收患者因致謝而送給他的紅包；

他對每位病人的骨傷復位都追求完美，左手食指因長期接觸Ｘ射線而潰爛癌變；

他從醫６０余年，為國家創辦了兩家醫院；而他留給家人的遺產，只有一套兩室一廳的二手房和５萬元存款；

他將１３種祖傳秘方、驗方的專利權全部捐獻給國家，而如果將這些方子申報新藥，年銷售收入可以千萬元計……

一雙殘缺的手折射大醫情懷

郭春園，我國正骨四大流派之一——河南洛陽平樂郭氏正骨第五代傳人。

拿著Ｘ光板徒手為病人診斷、正骨，是２０多年前骨科大夫不得不面對的事情。從上世紀５０年代到８０年代，郭春園“吃”了Ｘ射線將近３０年。

有一種鉛制的防護手套，可以減少輻射，但有幾斤重，戴上后手指不聽使喚，為病人正骨不方便。任憑別人怎樣勸說，郭春園堅決不肯戴。

他的學生陳海如說：“他是醫生，能不清楚放射線的危害？可他太認真。按要求，骨折對位只要２／３達到功能位就可以了，但他追求１００％解剖復位，對每個病人的復位都追求完美。”

６９歲那年，郭春園的左手食指慢慢潰爛，傷口長期化膿，難以愈合。醫生讓他盡早截掉左手拇指和食指，以防止癌變，但他一直不肯。他說：“沒了手指，我咋給病人治病？我年紀大了，留著手指，能治一個是一個。”

雙手經常奇癢難忍，他就浸在熱水里緩解痛楚。直到２００１年，受傷的手指查出患了鱗狀上皮癌，不得已他才同意截指，但只同意截去左手食指的半截，他想盡量不影響自己給病人療傷。

由于截指手術太晚，再加上病變組織切除得不徹底，癌魔順著手指，沿著胳臂，向身體的多處淋巴擴散，最后奪去了他的生命。“半年前他曾面帶笑容，舉著他那只殘缺的手說：‘看！這是我的行醫執照”。說起老人的手，平樂醫院黨辦主任黃梅潸然淚下。

平樂醫院病房的盡頭，有一間小屋。那是郭春園的診室，也是他休息的地方。除了癌癥以外，郭春園還患有嚴重的心血管疾病。從２００１年到去世，他曾十幾次被醫院下達過病危通知書。但每次身體一有好轉，他就會回到那間小屋。

有時，病人來就診時，他正在輸液，怕病人久等，他就躺在病床上，耳朵里塞著助聽器，用沒有插針頭的手為病人把脈，讓曾是醫生的老伴記下處方。

每周二、四、六是醫院的查房日，只要他還能走動，他準會穿戴整齊，早早出現在病區門口。

深圳市第二人民醫院的護工楊文秀，陪伴郭春園走過了他生命最后的一段時光。她清楚地記得，他在昏迷的時候，經常像說夢話一樣對楊文秀說：“你去把病人的病歷拿來，我要給他開幾副中藥。”他還常吃力地抬起右臂，喃喃道：“這張片子怎么這么重啊，我連拿都拿不起來。”

那雙殘缺的手，一直工作到他生命的盡頭。

一雙干凈的手絕不染指名利

郭春園的一雙手，活躍在臨床一線６０余年，卻寫不出“名利”二字。

他的老同事，鄭州骨科醫院原黨委書記王彥說，２０多年前，一些醫生熱衷走穴，做一臺手術，收入就抵上半年甚至一年的工資。像郭春園這樣的醫學權威，請他的醫院很多，開價很高。

可他卻說：“如果你們信任我，就把病人送到我所在的醫院手術，這個穴我不能走。”

１９８４年，郭春園從鄭州骨科醫院業務院長的任上退休。為讓老人發揮余熱，鄭州市衛生局為他頒發了私人行醫執照。

他拒絕了那張執照，卻又受醫院的委托南下深圳，帶領一批醫務人員打造出一家二級甲等醫院——深圳平樂骨傷科醫院。

在這里，按醫療部門的規定，郭春園的掛號費可以定為１００元，可他只收２０元。他說：“在深圳工作生活的人，并非人人都富裕。來看骨科的大都是些收入不高的外地民工，收２０元已經不少了。”

他的處方，常見一些最便宜的藥。有人問：“像您這樣開藥，醫院怎么掙錢？”他回答：“用最便宜的藥治好病，才是醫生的真本事。”

幾十年來，他為沒錢買藥的病人墊付藥費；他把實在無法退掉的紅包上繳醫院，建議成立“特困患者救助基金”。

從醫６０余年，他為國家創辦了兩家專科醫院。而他今年２月２６日去逝后，給家人留下的遺產，卻是去年１０月才供完按揭的一套兩室一廳的二手房和５萬元存款。

一雙赤誠的手獻出最后大愛

和很多世代相傳的手藝人家一樣，平樂郭氏家族也有一條延續了１８０多年的“家訓”：醫術不得外傳。

郭春園打破了不傳外姓子弟的舊習，先后培養出１９７名弟子。這些弟子，多數已經成為骨科專家。

早在１９５６年，他就將祖傳的一些秘方、驗方，無償捐獻給鄭州骨科醫院的前身——鄭州管城區聯合醫院。

１９９７年，７４歲的郭春園開始動筆，用那雙病中顫抖的手，寫出了５０余萬字的《世醫正骨從新》專著。該書不僅記載了平樂郭氏正骨的秘方和精要，且毫無保留地詳述了他自己中西醫結合治療骨傷的經驗。

２００２年９月，７９歲高齡的郭春園躺在病床上，再次作出一個驚人的決定：不要任何專利權，不要一分錢提成，將１３種祖傳秘方、驗方全部捐獻給國家。

這些獻方，僅在平樂醫院每年帶來的藥品銷售額就達到８００多萬元，占醫院藥品總銷售收入的６０％；如果將這些方子申報新藥，年銷售收入可以千萬元計。

郭春園說：“凡我子女、學生，都有使用這些藥方為患者治病的權利。這也是我今生今世惦記的最后一件大事。”

一雙普通的手寫出至善至真

在家人和同事眼中，郭春園是個善良和藹的“老頭”。

他會做一手好菜。未過門的小兒媳婦上門見公公婆婆時，老頭歡喜得不得了，親自下廚給他們做自己最拿手的菜。

他疼愛剛上班的小護士們，有好吃的他都要親自送到護士站。

他又有點不近人情。小兒子郭維丹結婚，沒床，他說：“醫院里不是有要處理的舊床嗎？你去財務科交點錢，搬一張就行了。”

在他的身上，更有超乎尋常的真。

１９８１年，向黨執著追求了３０年的郭春園，先后兩次用鮮血寫下入黨申請書。

１９８２年，他光榮地加入了中國共產黨。從此，每天上班時，他都會鄭重地把一枚“共產黨員”的徽章別在胸前。當有患者為表示感謝送給他紅包時，他總是用手指著徽章，認真地說：“我是共產黨員！共產黨員怎么能收這個？”

他常年穿布鞋。因為布鞋走路聲音小，不會影響病人……

大醫的操守，對信念的忠誠，對理想的追求，種種為人們敬仰的美德，在郭春園的身上表露得如此自然、和諧。

那雙手，成就了一個蒼生大醫，更讓人們讀懂了一位有著大愛、大善和大真的好人。他去世后，人們更愿意把他作為一個平凡的醫生，一個普通的人來懷念。

３月４日，郭春園的追悼會在深圳市殯儀館舉行。在吊唁人流中，有一支隊伍格外引人注目：他們身著病號服，有的胳膊上吊著繃帶，有的拄著雙拐，個個熱淚滾滾……

（吳彥子薦自《羊城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