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卦

李滋民

城外的文殊山上有座文殊廟。廟里香火旺盛，游客常年不斷。廟外有個擺攤算卦的老漢，常年穿著一身誰也說不清顏色的褲褂，講著一口誰也說不清地方的方言。沒人知道他打哪兒來，只聽他自稱李半仙，給山上的過往游客算算卦，掙點小錢。

六月十日，一年一度的高考結束了。剛從考場上解放出來的考生們有如放飛的山雀，撒滿了文殊山，有游玩散心的，也有燒香拜佛，祈求文殊菩薩保佑他們的錦繡前程的。

一抹夕陽戀戀不舍地掛在山尖，紅著臉祝福著心態各異的考生們。有個穿白色連衣裙的姑娘久久地坐在懸崖邊，望著遠處的山發呆。

“姑娘，要不要李半仙我給你算一卦?”姑娘嚇了一跳，回頭一看，那個算卦老漢不知什么時候站在了身后。

“去去去，不算!我正煩著呢，沒興趣聽你胡說八道。你們這些人，都是花言巧語騙人錢的?！?/p>

“我給姑娘算卦，分文不取?！?/p>

“不要錢我也不算。你們這些花招我見的多了，先說是不要錢，算著算著就把錢騙走了?！?/p>

“要不這樣，這是一張一百元，你先拿著，算是我的押金。你在心里許下一個愿，不要說出來，我給你算一卦，算對了，你把押金還給我，我要算的不對，這押金就歸你了。你看行不行?”老漢一臉的真誠。

姑娘很吃驚，問：“天下還有這樣的事?你給我算卦還要倒給錢?你什么目的?”

老漢笑了：“我沒有什么目的，只是想讓你見識一下我李半仙的卦到底靈不靈?！?/p>

姑娘想了想，說：“算就算，一百元押金太少，得兩百元?！?/p>

聽了姑娘的話，老漢真的從懷中又摸出了一張一百元。姑娘收了錢，問：“怎么個算法?”

“拆字，相面，搖簽，隨你挑?！?/p>

“你們這些人的一張嘴，能把稻草說成金條，相面我不信；拆字，隨意性太大，也不好；搖簽，大概還可靠一些吧。那就搖簽。”

老漢掏出了簽筒：“請姑娘許愿?！?/p>

姑娘閉了眼，仰面向天，沉默了一會兒，說：“搖吧!”

簽筒在老漢手里嘩啦嘩啦地轉動著，珰瑯一聲，一只竹簽跳了出來。

姑娘迫不及待地拾起來看，只見上面寫著：花落自有花開日，蓄芳待來年。姑娘翻來覆去地看著竹簽，若有所思。

“此簽可說中了姑娘心頭之事?”見姑娘沉默不語，老漢又說，“我李半仙的卦是遠近聞名的，姑娘若是不信，還可再算一次。”

姑娘猶豫了半天。才說：“這次不搖簽了，拆個字試一試?！?/p>

“請姑娘隨口說一個字。”

“我看你這個人，蓬頭垢面，像個流竄犯，就說個‘竄字吧。”

老漢雙目緊閉，搖頭晃腦了好一陣子，才說：“竄是一個穴字頭，穴是家的意思，穴字頭下面有兩個中，便是你說的竄字。姑娘若是好好回到家中，來年定有二次可中之事。但這二中之事，千萬不可放在心上，若放在心上，便是一個‘患字。所以姑娘回到家中，該玩就玩，該樂就樂，這中與不中的事，大可不必耿耿于心，這才是趨利避患之道……”

一席話聽得姑娘目瞪口呆。

“怎么樣，我李半仙的卦，名不虛傳吧?”

姑娘依然是半信半疑，說：“你這卦靈不靈，現在還說不上，要到明年才能應驗。明年的今天，你到這里來，要是應驗了，二百塊押金退還給你，要是不應驗，這錢就歸我了。這可是你提議的!”

老漢笑哈哈地說：“悉聽尊便，悉聽尊便?！?/p>

轉眼已是第二年。又一個六月十日，紅紅的夕陽又率領著漫天的晚霞站在山頭祝福著躊躇滿志的考生們。

算卦老漢如期來到懸崖邊。姑娘和她的父母也按時到達了。姑娘的父親一把拉住算卦老漢的手說：“老神仙，您真是活神仙啊!我們全家人衷心地感謝您呀!”母親也抹著眼淚說：“老先生，我女兒能有今天，多虧了您呀……”

老兩口你一言，我一語，說了起來。原來他們的寶貝女兒一直是班里前三名的好學生。去年參加高考，沒想到臨考的前一夜，小姑娘心理壓力太大，一夜都沒合眼。眼看臨晨三點了，小姑娘還大睜著眼睛，母親一著急，就給她吃了一片安眠藥，但她還是一夜沒合眼。誰知早上九點多，藥性發作了，女兒一天都迷迷糊糊，高考當然就考砸了。看著別的同學都歡天喜地，姑娘竟然產生了輕生的念頭，幸虧在懸崖邊遇上老漢，聽了他的話，回家補習了一年。今年參加高考，姑娘成績優異，這才向父母吐露出心里的秘密。

父親說：“老神仙，您真是個大好人，我只見過算卦騙錢的，哪有你這樣算卦還要交押金的。這是您的兩百元，今天奉還。小孩子不懂事，請你不要見怪。另外，這是五百元，是我們全家的一點心意，請你笑納。”

老漢說：“兩百元押金我收了，這五百元我可不要?！?/p>

兩人推來推去，最終老漢說：“這樣吧，我算一回卦，收入五元，其余的你還是拿回去。娃兒上大學，要花一大堆錢呢?！?/p>

母親又問：“老先生，我問一句話，您不要多心。過去我們總說算卦是封建迷信，不能相信，可您的卦怎么這么靈?您真是半仙不成?”

“既然二位這樣誠心，我也就把家底略露一二。察言觀色是老漢我算卦謀生的基本手藝。去年的今天，老漢我遠遠地看見令嬡在懸崖上坐了足有三四個鐘頭，走近一看，面有淚光，神色沮喪。再看年齡，定是考場失意的學生無疑。老漢本要規勸，可一想大道理老師父母講的夠多了，老漢再說，怕是適得其反，只好揚長避短，避實就虛，發揮我的專業特長。”

姑娘大驚失色：“那搖出來的簽為什么正中我的心意呢?”

老漢笑道：“這全憑手上的功夫，想要搖出那一根就是那一根。吃這碗飯幾十年了，這點雕蟲小技算不了什么?！?/p>

姑娘調皮地問：“你就不怕我不還你的二百元?”

老漢雙手合十，念道：“佛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千金散盡還復來，區區二百何足掛齒?”

笑聲散落在山間。此時已是暮色蒼茫了。

責編／鄧亦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