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讓蝴蝶無法不沉重

傷心碧

憂傷無法強行阻止，傷感也不會無緣而發，就像秋雨中的蝴蝶，沉重并非因為自己的重，而是雨水強加給生命的負荷，讓蝴蝶無法不沉重。

我的童年生活在農村，我的小學、初中、高中的所有同學都和我一樣來自那片柔軟疏松的土地。我天生敏感而好靜。 小時候我總是拿著一本小人書一看就是整整一天。母親說我那時總是白天睡覺，晚上圓睜著一雙眼睛糟蹋人，不讓人睡覺。

目不識丁的父母不知怎么遺傳給了我文學的基因，我總是對各種故事書癡迷不已，并深深地為故事中主人公的悲歡離合而感動。相反，我卻對數學極為遲鈍，小學還能對付，但上了初二以后，那繁瑣的代數和幾何每每使我無以應對。就這樣，數學老師總是對我極為不滿。在初三的第一學期，一次他布置了A與B兩種作業，當時他檢查B，而我只做了A，當他檢查到我的時候，我當然拿不出，身高1．8米的他揚起大手狠狠地抽了我一巴掌。一時間我只覺得雙耳轟鳴，滿目冒火，久久才恢復知覺。

人生的不幸往往就在于一時間的陰差陽錯。農村老師的身體懲罰本來就司空見慣，但是數學老師的那一巴掌竟導致了我的右耳內部受傷，聽力隨之下降。當時年僅16歲的我對此根本就沒有細想過，只是在第二天的午自習時，右耳耳鳴不止，之后的兩周內聽力也出現了問題。在父親帶我去縣醫院檢查的時候我找數學老師請了假，因為他同時也是班主任，愚蠢的我還沒有聯想到自己的病就是數學老師所為。然而縣城小醫院的檢查設備很落后，醫生只是對耳內進行了一番沖洗而已。

一晃初中畢業了。高一時，我的聽力已產生很大的障礙，至高二、高三聽力直線下降。在此期間，父母帶著我四處求醫問藥花費達幾萬元，然而病情毫無起色。直到有一天，自己在猛然之中才想起了初三時數學老師檢查作業的那一幕，清楚了一切問題的根源所在。此時，距發病之時已達三年之久，是否去找他，去了還能說清嗎？一切的懸疑在自己的腦海里反反復復地映現，在憤懣不平之中，隨著時間的拖延事情也就不了了之。就在痛苦不堪中，我接到了大學的錄取通知書。為了圓我的大學夢，我不得不暫時終止治病，否則就意味著父母為我積攢的學費必須全部用來治病，而且還不一定能夠治好。而另一個原因就是對于文學的夢想與追求。自上初中以來，我閱讀了包括四大名著以及《家》、《春》、《秋》等在內的上百本文學作品，并在學校和縣里的多次作文比賽中獲獎，自己也深得語文老師的器重。我不能放棄大學，因為那將意味著放棄我的文學夢想。

當我進入大學，擺脫了令人厭煩的理科數字而走入文學與夢想的殿堂的時候，我已到了聽不清電話的地步。大一，我還能比較正常地聽課，大二、大三，則連正常的聽課也不能維持，于是，我只能依靠自學。在學習的過程中，我明白了如果不主動學習，只依靠老師的課堂知識是遠遠不夠的，而且也是什么都不能完全學好的。然而，最令我苦惱的還不是學習，而是與同學們之間正常的交流。在整個大學期間，我的生活因此顯得有些自閉，甚至由于自己聽力的缺陷而逃避一些公眾場合的活動。我是個熱愛文學的人，但是我卻只能鉆在一本本的書籍中孤寂獨行。慶幸的是，我的寫作水平有了極大的提高，平日斷斷續續的投稿也時而見于雜志、網絡。有時候面對自己的生活，我的心中會產生一種百味交雜的感覺，是痛苦還是安慰，連自己都無法說清。有時候，覺得自己生活得也算充實，因為朋友不斷書信交流，同學之間關系也不錯。但我知道在有些人眼里自己始終是個“異數”，所以自卑感還是很強烈地和自尊心在頭腦里交戰，總是把自己搞得心力交瘁。但是我不甘心，我想證明自己存在的價值，我以極大的熱情投入到文學追求中去。在日常的生活中，我也擁有了一些比較知心的朋友和真切幫助我的老師，他們在給我關愛的同時也給我鼓勵。我在內心很感激他們，但同時仍有一種抗拒性的力量在涌動，那就是我對人們的憐憫和同情懷有一種近似敵視的情緒，我感到痛苦，感到自己無能、卑微和渺小。雖然我以我的努力和成績贏得了老師的信任與贊賞，贏得了同學們的尊重與好感，但是在實際的生活中，我卻無法與他們等同，在競爭中我往往因聽力的缺陷而處于劣勢。我雖然覺得自己有能力去得到和那些優秀者同樣的榮譽，但正是我的聽力限制了我的正常發揮，甚至讓我無法發揮自己的才能。我感到命運的不公，感到人生的無奈，同時也深刻感到一些人有意無意間的歧視與嘲諷，我那可憐的自尊總是在暗夜里泣血、哀嘆。我帶著在現實中傷痕累累的心靈去書籍中尋求安慰，讓那些睿智和親切的話語為自己療傷。我幾乎讀遍了貝多芬、凡高、保爾、史鐵生這些與己相似的人物的傳記和作品，我在那些人物的生命史中尋找一種活著的力量，尋找一份信心和希望，以便讓自己在一次次的打擊中抬起頭來，堅強地走下去。

生命，是一種誰也說不清的東西，它要求的太多，希望的太多，而上帝總是讓它在泥濘里在坎坷中備受顛簸和磨難。多年來，尤其是在聽力下降的近四五年里，我備受外界的壓力以及自身心靈深處的煎熬，我的痛苦多于歡樂，我的笑聲少于嘆息，我在跌跌撞撞中一步步地向前走，我甚至有時候不知道自己明天是否有勇氣繼續走下去。但是，我卻又不甘心，我不甘心受命運的愚弄，不甘心這現實的冷漠如鐵，更不甘心在別人的嘲諷和憐憫中求生。所以，我告訴自己，你不能停下腳步，否則，命運會張開它那張丑惡的大嘴嘲笑你，那樣痛苦將會更甚。

于是，面對強大的世界，我選擇了一種沒有選擇的選擇：沉默，并在必要的時候展示自己，盡最大努力忍受一切，去用行動證明自己！我知道屬于自己的舞臺很小，屬于自己的機會也不會太多，面對競爭殘酷的世界，要生存，就會有屈辱，然而我必須選擇面對，因為我的直覺告訴我自己：你不能可憐你自己，因為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會可憐你！

但是，憂傷無法強行阻止，傷感也不會無緣而發，就像秋雨中的蝴蝶，沉重并非因為自己的重，而是雨水強加給生命的負荷，讓蝴蝶無法不沉重。所以，我只能選擇憂傷中的堅強，做秋雨中獨飛的蝴蝶，也許只要堅持，就會有飛出秋雨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