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很堅硬

沈奇嵐

真正的自由，來自于強有力的自律和自省。當你覺得自由很脆弱很輕很薄時，那種自由，只能叫做任性。

妹妹：

你說你想快點進大學，那時候你就徹底地擺脫了現在枯燥的生活。你說你向往即將到來的自由。你說你羨慕我，寫寫字，不上班，自由撰稿。你覺得我輕松而且自由。

我想我需要和你解釋一下我的生活，或者，探討一下關于自由的定義。

我怎么會給你這樣的錯覺，讓你覺得我輕松？

或許我是自由的。沒有采訪的話，我可以自由安排自己的時間。可以無休止地看碟看書，或者找朋友聚會聊天。你的腦袋里一定冒出來了三毛或者安妮的樣子，行走，寫字。你覺得這樣舒服又愜意。

妹妹，不是你想的這樣的。

我確實有過無止境地看碟和浪費時間的經歷，但是這樣的日子一旦持續到了一周，我會覺得恐慌和窒息。我覺得自己沒有長進。這只能讓我更羨慕別人充實的生活。

自由很輕很薄，就像羽毛一樣。時間如風，一吹就飄了起來。那種感覺一開始很美很好，但是久了，你會覺得頭暈而且不安心。

我告訴你我忙的時候是怎樣的。如果有人物采訪，我需要事先閱讀一切關于這個人的資料，做出詳細的采訪提綱，然后到現場，努力地找素材。回來聽采訪錄音，努力思考別致的寫作思路，還需要和編輯溝通。如果有問題，那就需要改文章……這是正常的情況。

有時候一天會有兩個采訪，那么在路上一定是心急如焚地趕路。有時候采訪對象只有晚上十點之后有空，比如說明星。有時候一周有十個采訪，因為這十個人一周后就離開這個城市了，那么就要努力協調和安排。有時候被編輯帶到采訪對象面前，突然發現必須用英文采訪。有時候要找采訪對象，上窮碧落下黃泉地找線索……

我不覺得自己自由，但是我覺得辛苦的時候，其實很開心。那一周十個人的采訪過程中，我極度疲憊，可是當我面對采訪對象的時候，我的全部精神都回來了，于是我high得不行，和對方侃了兩個小時，他離去的時候，我突然眼冒金星——那天為了趕時間，都沒有吃早飯。說這些不是為了說我多么辛苦，其實大多數的記者都是這樣過日子的，我已經是十分幸福的人了。

你說作家會幸福一些。那么妹妹，你可知道，你喜歡的杜拉斯，她的一生都在看書和寫書。她從來沒有懶惰過。

你的另一個表姐，也是我的姐姐，你只是覺得她每年都可以去歐洲三個月，仿佛旅行得很愉快。你是否知道，她每天需要看多少報表？這三個月，她必須拿到幾千萬的訂單。那三個月，她或許去看了一眼巴黎，逛了一下威尼斯，但是她心中壓力巨大。

任何一個工作，都有它的艱辛之處。你現在是最快樂的日子。沒有壓力，沒有負擔，自然覺得自由就是沒有束縛。可是真正的自由來自強有力的自律和自省。

只要人活著，就是在做某種姿勢。你所追求的自由，是眾多的姿勢之一。當你真的得到了這個姿勢，就可以體會這個姿勢的辛勞，然后又覺得滿世界都是其他的輕松姿勢。

自由不是拋下一切去玩耍，那是小時候的特權。自由是肩負起應該擔當的責任，勇于放棄現成的好處，敢于去追求夢想，而且還實現了夢想。

自由不是逃避現實的借口，而是直面自己和生活。自由是一種能力，需要你比一般的人更堅強和溫柔。大多數的人，都會因此選擇安穩而少些自由的生活。那樣才可以輕松一些。

真正的自由，很重很貴很堅硬，而且持久。你是否擁有？是否敢追求？

（陳小凡摘自《女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