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和芳 黃 山
表叔要我記載“送禮賬”
我今年34歲,是安徽省肥東縣陳集鄉人。因為家里很窮,我小學畢業就輟學了。上個世紀90年代初,我和姐妹們一起到北京闖蕩,跟著老鄉學做保姆。
我的家鄉肥東縣是有名的革命老區,這里曾出過很多“大官”,至今仍有不少人在京城擔任各級領導。因為我做事勤快,再加上老鄉之間相互介紹,沒過多久,我就認識了不少老干部。這些老干部雖然職務很高,但他們的一身正氣卻時常令我感動,我從他們身上學到了很多可貴的東西。
2001年春節后,在安徽省滁州市定遠縣當縣委書記的遠房表叔陳兆豐的盛情邀請下,我來到了他在定遠縣城的家當保姆。走進他的家門,我有些不太相信自己的眼睛,一個堂堂的縣委書記,竟住在三間舊瓦房里,屋頂是纖維板,地板是普通瓷磚,墻壁是石灰粉刷的,家電和家具也都非常一般。
陳兆豐50多歲,個頭不高,說話聲音不大,很平易近人。陳兆豐的愛人有嚴重的風濕性關節炎,我的主要任務就是照料她的生活、收拾家務和接待客人。
到陳家的當天晚上,就有幾撥人上門找陳兆豐辦事。第一個是某局副局長,當時,陳兆豐連家門都沒讓他進,只是站在院子里跟他說了一會兒話。那人好像說想“挪挪位子”,然后就想留下幾盒高級禮品,但被陳嚴厲制止,并讓他拿了回去。我對這位表叔的第一印象非常好,慶幸自己又遇到了一位“清官”。
有一天下午,來了一位客人,提著大包小包。偏偏陳兆豐和他愛人都不在家,我又不認識來客,就勸他改日再來。但沒想到,他軟磨硬泡,硬要我收下禮物才走。我不敢擅自作主收下禮物,于是,把來客推出了門外。晚上陳兆豐回來后,我將這件事告訴了他。陳兆豐當時的臉色很難看,說:“來我家的客人大小都是官,你怎么能把他們拒之門外呢?以后我們不在時,你不要自作主張,先把東西收下,然后記下來人的姓名和送的東西,以后我再退給他們。”
此后,再有人來,我就按照陳兆豐的囑咐收下東西,然后記下來客姓名、職務和所送東西的名稱。漸漸地,記載這些情況成了我的習慣。
2002年春節期間,來陳兆豐家送禮的人在外面排起了隊。陳兆豐把我叫過去,說:“這些人給我送禮,要是當面拒絕,他們會說我架子大,不貼近群眾。你一定要幫我記清楚。”很多人放下東西就走了,也有人丟下的是一個大信封。后來我才知道,那些人送的都是錢。
此后,在陳兆豐的進一步要求下,陳家的開支、收入和發生了什么事,我都會詳盡地記下來,包括時間、地點和人物,一應俱全,其中大部分是來客送禮的內容。到了后來,我還養成了臨睡前記日記的習慣,就是把當天在陳家發生的所有事情全部記下來。
表叔原來是大貪官
2001年9月10日,陳兆豐要去北京出差。他知道我在北京與一些領導熟,就要我去當向導。陳兆豐對我說:“你在不少領導家當過保姆,對他們家的情況比較熟,就由你帶著我們到領導家跑跑。但你不要說現在在我家當保姆,就說是我的親戚。”我問:“找那些領導做什么?”陳兆豐說:“我們縣是革命老區,還很窮,我這個官不好當啊,我是為縣里跑項目來的。”我覺得這是為縣里辦事,自己應該盡心盡力,就帶著他跑了一些在京的肥東和定遠籍的領導家。陳兆豐帶了一些家鄉的土特產送給他們,但我發現陳兆豐到那些領導干部家并沒有談什么項目。回來的路上,陳兆豐對我說:“自古以來都是朝里有人好做官,我們這些地方官能不依靠他們嗎?”我這才明白,原來,陳兆豐是想利用我到京城跑關系。
在陳家待了很長一段時間后,我才得知陳兆豐的兒子在合肥住著價值100多萬的別墅,還有私家車,而他只是一個辦事員。我的心里漸漸生出了疑團:他們哪來的那么多錢?他不是說要把那些人送的禮都退回去嗎?他自己為什么住得這么差,卻讓兒子住著豪華別墅呢?我把這些疑問寫進了日記。同時,我也開始做起了“有心人”,覺得要重新認識陳兆豐。直到2001年中秋節,陳兆豐的愛人無意間說出他們家在這個“節”光是禮金就收了50多萬元,我才看清了陳兆豐的真實嘴臉。
定遠縣有55個鄉鎮,近百萬人口,辦事員想升副科,副科想升正科,正科想進城,在城里的清水衙門工作的想調到有“油水”的單位……這樣僅職務調整這一塊,每年就有數不清的人來找陳兆豐。我就親眼見到某廠廠長想進機關工作,給陳兆豐送了兩萬元錢。陳兆豐先是答應讓他到一個“清水衙門”當副職,但那個廠長不滿意,就接著送禮。陳兆豐又答應把他調到一個“有油水”的部門當副主任,然而,這個廠長還是不滿意,繼續送禮,這次送的是一條雜牌香煙,但打開后里面全是現金。最后,陳兆豐把他調到了一個“有油水”的局當了書記,那個廠長這才安心。
我在很多官比陳兆豐大得多的領導家當過保姆,人家就是收下下級送的家鄉土特產,也要付錢,哪有像陳兆豐這樣膽大的?不知為什么,我開始有一種預感:陳兆豐有一天會出事!
日記令貪官成囚犯
此后的日子里,我發現陳兆豐已經不把我當外人了,他讓我接下的禮品,甚至是紅包,也再不提退給人家了,而且總是根據所送禮品的檔次給對方辦事。我越來越感到在他家里干活不踏實,開始有了換一份工作的念頭。2002年初,聽說陳兆豐要調到市里當大官,我就想利用這個機會離開陳家。于是,我請假回家看孩子。
誰知我到家的第四天,陳兆豐就讓他的司機到肥東把我接回了定遠。陳兆豐一見到我,就說:“我要帶你再去一次北京。”在路上,陳兆豐對我說:“我可能馬上要到市里當人大副主任,但是現在遇到了一點困難。上次去北京,我發現你跟某領導很熟,這次你要幫我說說話。”
到了北京,我們馬不停蹄地跑了幾個領導家。因為陳兆豐的人頭沒我熟,根本就說不上話,事情都是我說的。可那些老領導們一點情面也沒給我,他們說這不是我應該問的事,要按組織原則辦事,并把陳兆豐送去的禮物全都退回。北京軍區有位定遠籍的老領導脾氣非常大,不光把陳兆豐的紅包給扔了,還把他臭罵了一頓。
盡管在北京碰了釘子,可兩個月后,陳兆豐還是當上了滁州市人大副主任。2002年6月,我堅持要辭職回家。臨走的那個晚上,陳兆豐跟我說了很多,他說在領導家做過事的人要懂得“規矩”,不該說的不要亂說。我答應了他。
不到半年,陳兆豐就出事了。原來,老百姓的眼睛是雪亮的,大量的檢舉信像雪片一樣飛到了市紀委書記的案頭上。信中揭露了陳兆豐在定遠擔任縣長、縣委書記期間,通過提拔干部,調動、安置工作,解決編制,承攬工程等手段,大肆收受錢財,并借年節、生病、出國、子女上學及婚慶之機大量接受他人現金。但所有這一切,紀檢部門都沒有找到確鑿的證據。
不久,紀檢部門的工作人員找到了我。我把那本日記交給了他們,它成了陳兆豐貪污受賄的重要證據。
鑒于陳兆豐貪污受賄高達900多萬元,已經涉嫌犯罪,安徽省紀委于2004年6月將此案移交到了司法機關。雖然目前尚未進行最后的宣判,但等待他的定會是法律的制裁!
我的日記成為陳兆豐的罪證后,社會上說什么的都有。有人說我“陰險”,記人家的黑賬;還有人說我對陳家的事情這么清楚,自己也一定不干凈;但更多的人說我做了一件好事,幫助有關部門為民除害。說實在的,不管別人怎么說,但有一點不容置疑,那就是,即使沒有我這本日記,陳兆豐早晚也逃脫不了法律的制裁,因為多行不義必自斃!